次日是個雨天。
一上班星雨就接到一個棘手的任務,附近一家水電站的水輪機葉片根部發現了局部裂縫。主管部門一個電話打到廠裡,要求派能乾的技術人員處理此事。工藝處商量好了處理辦法,分廠這邊派了蔡冬岩和潘星雨以及工段裡的裝配工俞明偉過去解決。
水電站距離工廠兩個多小時的車程,廠裡派了一輛小巴,上車時星雨發現靠窗的位置坐著齊嶽。
“齊工,你怎麼在這?工藝處不是說已經派沈工去看過了?”
“是沈工和我一起去看的。”說完遞給她一張工藝卡,附帶一張圖紙,笑道,“我跟你們一起過去,一來帶路,二來可以了解一下操作流程。”
星雨讀著手裡的卡片:母材、參數、位置、檢測、坡口尺寸、焊道分布、焊後處理、要求與說明……一條條明白仔細:“你寫的?”
“嗯。”
“不錯嘛,”她說,“是個大工程師的樣子了。”
“不敢當,努力做好做強,不然將來有什麼難事,想請焊花未必肯來。”
蔡師傅在旁邊哈哈笑道:“要是回的早,來我家吃飯。親戚送過來幾斤剛挖出來的好藕,你師娘做了一堆藕夾,都在冰箱裡放著呢。”說完指了指旁邊的俞明偉,“小俞昨晚就是在我家吃的,哇,那藕夾不要太香。”
作為焊工班裡唯一的女工,年級最小,又是新人,大家對她比較照顧。
工地作業不比車間,風裡來雨裡去,危險多責任重,像這種外派的苦活兒一般都是師哥們去,除非一次性去的人多,不然很少輪到她。
星雨心想,師傅今天特地叫她,是不是齊嶽遞了話兒?晚上又要一起吃飯,敢情師娘那邊也做了工作?上次喝咖啡不是跟齊嶽說清楚了麼,這又在玩什麼花招?兩人條件如此不搭,就算她喜歡齊嶽,齊嶽的父母未必同意,如果知道她還有一對吸血的哥嫂,就更不可能了,她可不想自討沒趣。
轉念一想,師傅不是這樣的人,進廠頭一天就說了,潘星雨是來上班的,不是來做女朋友的。這趟差是專程帶她過來曆練的。路上師傅又說,單憑星雨的技術,不用他跟著。怕她單獨作業有壓力,這才過來托個底。
師娘那邊請飯,星雨被邀過好幾次,每次必到,吃得也香,不像彆人,害怕黑暗料理,總找各種借口不去或者少吃。師娘於是越發地喜歡星雨,又心疼她是外地人,孤零零的,逢年過節都拉她來吃飯,星雨也不拒絕。到了師傅家,給師娘打下手,後來乾脆讓師娘歇著自己炒菜。
星雨從小做一家人的飯,手藝自然了得,師傅吃得不亦樂乎,就更加歡迎她來。去的次數多了,被師兄們知道了,無端端地得了個“鐵胃”的外號。
一路上正尋思著找什麼理由不去吃飯,避開齊嶽,不料小巴剛到水電站現場,蔡師傅和小俞就衝出去找廁所,在那裡上吐下泄。
星雨還以為是暈車,讓齊嶽進去照顧他們。仔細問了才知是吃了太多的藕夾,鬨起了肚子,兩個男人像紮了洞的氣球,有氣無力地歪在地上,虛脫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看情形有些嚴重,大家商量了一下,決定讓司機帶著師傅和小俞去醫院看病。
原定四人的搶修,一下子走了兩個,齊嶽有點抓瞎,打電話問工藝處怎麼辦,處長說可以再派兩個人過來,隻是路上要花兩三個小時,電站那邊很著急,讓他們先去處理,看看裂縫有多深,如果一個人能完成最好,實在不行再說。
星雨雖也出過兩趟差,都是去修高壓管,電站從沒去過,水輪機長啥樣都不知道,心裡未免打鼓。但處長發話了,也隻能是硬著頭皮上。兩人擺好焊機、氧氣瓶、乙炔瓶,把烘好的焊條放進保溫筒,穿上工裝,帶著導線、焊槍等設備從樓梯一直走到大壩水平麵以下十米的水輪機安裝處,找到了出問題的葉片。
“小俞不在,我來給你當裝配工。”齊嶽一邊說一邊戴上勞保手套。
“用不著。”星雨笑道,“不就是打磨預熱麼,我都會,在廠裡也經常乾。”
“男女搭配,乾活不累。焊工隻用專心焊接,”他一邊說一邊擠擠眼,“輔助的事情不用你來。”
兩人在水輪機麵前你爭我奪,星雨無奈,叉腰看他:“我還是說實話吧,齊工。你是坐辦公室畫圖紙的人,這不是你乾的活兒。俞明偉是二分廠最厲害的裝配工,我經常和他搭檔,看也看會了。換你來不如我來,水平絕對不差,保證合格。”
“潘星雨,你一個小姑娘家的,跟一個大男人搶活兒,”他板起臉,“煩不煩哪?”
“你忘了?咱倆第一次見麵,你就差點丟命?我可不想你出什麼事。”她從地上拾起砂輪,在他麵前晃了晃,“這角磨機——你用的次數不多吧?萬一操作失控、砂輪斷裂,能把一張臉劈成兩半。——不騙你,去年的事故。再怎麼說我是專業焊工,手肯定比你穩呀。你來做,萬一技術不過關,坡口打磨不到位,焊接質量打折扣不說,沒準還得全部返工呢。”
“瞧這話說的,半點麵子也不留。”他窘著摳腮,“好好好,角磨機給你。等下火焰預熱交給我總可以了吧?”
像水輪機葉片這樣的金屬材料,可焊性不佳,焊接前需要把焊的地方進行局部加熱,以防止焊縫冷卻過快產生裂紋。
“一事不煩二主,”星雨拍了拍他,“這活兒我更熟,順順手就做了。”
“那我還能乾點什麼呢,焊花姑娘?”
“你可以指導我呀,看看做對了沒有,挑挑毛病啥的。”
地方太小、個子太大、齊嶽縮手縮腳地站在一邊,衝她乾瞪眼:“凶神惡煞!明明是你在指導我。”那樣子又生氣又委屈,張飛發怒似的,臉上胡須根根分明。聽語氣,又像個小媳婦。
星雨被他弄得不好意思,低頭看葉片的顯示劑,上麵有幾道紅色的線狀裂紋,她用手摸了摸,聲音柔了下來:“看樣子裂紋不淺,又這麼靠近根部,水這麼柔的東西也能打出這麼深的裂痕。”
“怎麼不能?電站工作強度大,水輪機超負荷運轉,再加上長期的水流衝擊……久而久之不就有了。”既然不能插手,齊嶽的嘴可不閒著,“這是工作焊縫,超級重要,一旦開裂必須第一時間修好,不然就會越裂越大。到時候發生事故、機組停運、江州都有可能停電……”
“為了江州不停電,拚了!”星雨舉著拳頭,做了個宣誓的動作。
她扔給齊嶽一個護目鏡,讓他站遠些,打開角磨機開始對裂紋進行清理打磨,一時間噪音刺耳、火花飛濺。
磨了半個小時,到了一定深度,齊嶽在旁邊看著說:“裂紋弄乾淨了?”
“不一定呢。”
她將滲透劑噴在打磨的部位檢測,等了幾分鐘後用乾淨的紗布反複擦拭,一直擦到紗布上沒有顏色為止。然後噴上白色的顯示劑,乾掉後很快又顯示出幾道裂紋外加兩個氣孔。她打開角磨機繼續打磨,如此數趟,直到裂紋、氣孔徹底清除,再將焊縫打磨成可以焊接施工的坡口形式。
收拾乾淨後正打算坐下來喘口氣,齊嶽遞過來一張濕紙巾:“把手擦擦。”
“乾嘛?”
“吃飯。”
他變戲法似地從身後端出一個塑料袋,拿出幾個熱騰騰的餐盒和兩罐果汁。
星雨訝道:“什麼時候買的?”
“我讓電站的人送過來的,本來想點外賣,他們說食堂的小炒不錯,看你太專心就替你點了,沒有打擾你。”
她感激地看著他:“謝謝,正好餓了。”
旁邊有個工具箱,齊嶽把菜一一擺好:紅燒魚塊、香菜牛柳、宮保雞丁、海米冬瓜、番茄蛋湯。熱乎乎香噴噴,星雨吃得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