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輪機 次日是個雨天(2 / 2)

“我發現你胃口挺好的,吃東西也不挑,”見她喜歡牛肉,他把一整盤都留給了她,“為什麼還這麼瘦呢?大家都以為你營養不良呢。”

“老家在農村,哪有這麼多好東西吃?”她說,“你的胃口也好啊,怎麼也不胖呢?”

齊嶽的身材屬於壯實的那種,像電視裡的健身達人。

“我胃口好,但不是有什麼吃什麼的那種。我很挑食。”

“娜娜說,你媽媽是烹調協會的?”

“對。那個協會還在,經常搞活動,要參加不?”

“算了。我那水平太不夠格。”

“什麼時候有空來我家吃啊,嘗嘗我媽的手藝,她特彆好客。”齊嶽說,“我家就在你師傅家樓上,跺跺腳都能聽見。你師傅沒結婚那陣,經常去我家蹭飯吃,現在也常來,還帶著你師母。你們車間裡有很多人都去過。”

“好啊,以後找機會嘗嘗。”她隨口答道,心想楊美蘭是車間主任,那可得罪不起。

“以後什麼呀,明天晚上六點。”

“啊?”

“就這麼定了。”

“這……”

“那天你要是沒救我,我媽就喪子了。救命之恩湧泉相報,我還沒開始湧泉哪,也就吃個飯而已。”他給她夾了一大塊魚,“不過,當著我媽的麵你可彆提這事兒,我媽在車間裡最重視生產安全。她要知道我這麼粗心大意,非狠狠揍我不可。”

“不會的啦,伯母哪有這麼凶?”

“凶倒不凶,就是講原則。”

“我是有點……怕見領導。”她輕輕說。

“那你還說要個哥哥,”他笑,“我要是答應了,我媽不就成你媽了?”

“……”她哭笑不得地看著他。

“我媽就喜歡讀書人,你讀過很多書,她一定會喜歡你的。”

星雨抬頭凝視著他的臉,一時間有點恍惚,好像走進了某個童話,但她很快清醒過來,將吃光的飯盒收拾到塑料袋,用紙巾擦了擦嘴,站起來做了兩個拉伸的動作:“繼續乾活?”

“OK。”齊嶽點點頭,從地上拾起氣焊槍遞給她:“預熱溫度不低於80,短弧,層與層之間錯開至少20毫米——哈哈,你要我指導,那我就不客氣了。”

“收到。”

她點燃氣焊槍,一束火直噴了出來,然後將氧氣的旋鈕調節了一下,開始給打磨過的葉片進行火焰預熱,專注地乾了半個多小時,關掉火焰,操起焊槍開始焊接。焊條一層一層地鋪焊,每焊一層都要用鐵錘錘擊削除焊接應力,直到焊完為止。整個過程謹慎小心、井然有序。

見她焊完,齊嶽立即將準備好的石棉蓋在焊過的地方以降低冷卻速度,這道工藝叫做“緩冷”,目的是預防金屬快速冷卻時產生裂紋。

就這樣忙碌了四個多小時,修補完成後,電站那邊說明天派人過來驗收,很客氣地請吃晚飯,星雨想到晚上還要去鹿城咖啡打工,頭一天上班遲到不好,隻得婉謝。

兩人將散落一地的器材收拾乾淨,沿著樓梯走到地麵,齊嶽倒還好,星雨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打濕了。方才燒焊的地方窄□□仄,空氣窒悶,再加上穿著全套保護服高溫作業,心情緊張,全神貫注,一直不覺。被冷風一吹,身上黏黏糊糊像裹了一層漿糊。

司機打電話過來說,師傅和小俞已經沒有大礙了,打完點滴送到家裡休息,再回頭過來接他們,恐怕要久等。這邊電站知道後給他們派了一輛小車送回市區。

兩人並排坐在後座,齊嶽不解地問道:“做一天的焊工已經很累了,乾嘛晚上還要打工?家裡出什麼事了?”

星雨不想解釋太多,簡略地說:“我爸病了,需要錢。”

“急用的話我這有錢,可以借你。”他說,“不著急還的。”

在廠裡,什麼樣的人拿多少工資大家心裡都有數。相同的工齡,工程師的收入肯定要高過工人,但也高不了太多。焊工在工人當中,工資又算是比較高的。

星雨在心裡算了算,齊嶽沒有其它副業,工資每個月比自己多一千塊左右。而她,除了工資還有稿費,加起來恐怕比他還多。

娜娜說齊嶽家有兩套房,一套舊的是廠裡分的,他爸是處長分得大,三室一廳,後來廠裡作價賣給職工,相當於半買半送。一套新的是在他上大學的時候買的,那時江州的房價已經高到咋舌了,正好那年齊嶽的奶奶去世,留下市中心一套老屋,父母賣掉老屋加上自己的積蓄給他在鄭家坡的“麗景天城”買了個小三居,不算大,難得的是位置好,三環以內的江景房,一次性付清,沒有房貸。

“星雨你要想想清楚,車間裡十幾個漂亮女工都盯著他呢,且不說工藝處那棟大樓,裡麵多少女大學生?齊嶽也就這一年下廠實習可以天天碰到。以後他在工藝處,就沒那麼多機會見麵了。你也是的,這麼好的對象不要也罷,還說什麼要人家當你的哥哥,腦子進水了?在我們江州,沒人用這種伎倆吊著男人、光占便宜不給甜頭的——白瞎了這麼好的資源。”

一番話說得星雨麵紅耳赤、百口莫辯、第一次領教到娜娜的厲害。

原來江州的風俗隻興同性結拜,要好的女生結成乾姐妹、男生拜成把兄弟都常見。到了婚齡的異性之間不搞哥哥妹妹這一套,說都說不出口。娜娜的同學彭勁與齊嶽是球友,“哥哥”的話大概是彭勁傳過去的,兩相一差,意思就歪了。這麼一弄,倒像是星雨打算把齊嶽占著當長期備胎似的。

後來金桂打電話到廠裡找星雨,也不知從哪裡弄來的號碼,大概是潘文彙找的,分機打到焊工班,娜娜正好在旁邊,於是跑著去找她。星雨倒抽一口涼氣,她從未在車間裡談起老家,問起來就說那邊還有位老父親,然後就把話頭岔開了,以至於大家都不知道她還有個哥哥。之後娜娜跟她說話語氣就有些冷淡,大概是覺得她做人不實在,彆人跟她掏心掏肺,她卻把關鍵信息捂著不說,不能深交。

星雨不禁又想起了秋喜,不知道是不是也因為這個與她疏遠,在家中被哥哥打成爛茄子,問起來死不承認,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秋喜罵她縮頭烏龜,“烏龜有殼才敢縮頭,你又沒殼,縮了隻會被人打死。”

見她怔怔發呆,齊嶽推了她一下:“要多少你說個數。”

“不用不用。就差一點兒,打個工就夠了。咖啡館環境好,晚班也不累,我反正也愛喝咖啡。”

她夜晚兩點才睡,汽車開了不到十分鐘,眼皮就合上了,醒來時車已經拐進了洛南路,她睡得很香,感覺就是一瞬間的事兒。

緊接著,她發現自己整個人都依偎在齊嶽的懷裡,身上蓋著他的外套,身子暖乎乎的。睡之前她明明記得一直是正襟危坐的,不知怎麼就靠在了他的身上,大概是怕冷。司機是個大胖子,車裡的冷氣開得太足。

她的臉一下子紅了,連忙坐直:“對不起。”

“你太累了,休息一下正好。”齊嶽淡淡一笑,“前麵就是鹿城咖啡。趕緊下車,要遲到了。”

她低頭看表,離六點隻差三分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