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掛的是他自己畫的,橫七豎八的,誰也看不懂,白送我都不要。而且那麼大一幅,扛著它連門框都過不了。”
星雨禁不住笑了一聲。
鎖好店門,兩人出了路口就分道揚鑣了。
星雨走到汽車站時,剛好錯過了一輛,下一趟汽車二十五分鐘之後才到。還沒等五分鐘,她已餓到雙腿發軟,迫不及待地掏出壽司盒,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一輛自行車從她身邊快速駛過,在她麵前兜了一圈,停在她麵前,車鈴響了一聲。
她吃得滿嘴都是米粒,抬頭一看,認出是薊千城。
路燈照在他那張線條分明的臉上,像個從漫畫中走出來的人物。陶陶說他長得好看,星雨倒不覺得。如果他肯認真地梳一下頭、換一兩件正常的衣服、再把脖子和手上的鏈子去掉三分之二,可能是好看。目前薊千城給她的印象就是一團淩亂的線條,看多了眼暈。
“你住哪?”他看著她,悠然地說道,語氣居然很友好,“我捎你一程?”
她打量著他,想從表情中看出一絲譏諷,似乎沒有,但還是搖了搖頭:“不用。”
“那麼,再見。”
說罷正要離開,星雨忽然叫住他:“等一下。”
他伸出一隻腿支在地上,安靜地看著她。
“請問,我這人什麼地方看上去比較像賊?”
他摸著腦袋沉默了一下,終於說:“對不起,剛才是我冤枉了你。”
“不需要你說對不起,說了也感動不了我。”她淡定地吃著壽司,“猜疑、偏見、歧視——這些東西很難克服,除非你在意自我修養。平等和尊重,對你來說大概是一種虛榮吧?”
他的眸子閃了一下,挺直了脊背:“那你需要我怎樣‘尊重’你呢?”
“閉上眼睛。”
“……”
“想像你站在一片大海的麵前。”
他皺起了眉頭。
“我要的,”她淡淡地說,“就是那種尊重。”
說罷,自顧自地將飯盒裡的最後一塊壽司塞進口中,慢慢咀嚼。
足足十秒鐘,他愕然地看著她,好像一個演員忘記了下一句台詞,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哇”了一聲:“那好吧。”
“再見。”
以為他會走,沒想到他把另一條腿也從自行車上放了下來:“壽司好吃嗎?”
“一般。”
“那什麼好吃?”
“香菜。”
“嘿,你這人還挺逗。不是說留給狗嗎?怎麼跟自家寵物搶起糧食來了?”
“你才是狗。”
“哈!你罵我是狗,”他笑了,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那咱倆扯平了。汪!汪!汪汪!”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學了幾聲狗叫,騎上車飛快離開了。
* * *
夜班汽車上除了她和司機,隻有兩個衣著靚麗、打扮入時的女子。看她們興致勃勃的樣子,這一天似乎才剛剛開始。兩旁的街道霓虹燈閃耀,夜市攤點早就擺出來了,一家挨著一家,賣著各式各樣的東西:口水涼麵、鹽水毛豆、牛雜粉、炒田螺、麻辣小龍蝦、各色燒烤鹵菜小炒……娜娜幾乎每個晚上都會呼朋喚友去吃燒烤。
星雨和娜娜的關係從一開始的親密漸漸走向平淡,她們還是好朋友,幾乎每天中午都一起吃飯,除此之外,誰也不過多地參與對方的生活。
娜娜有著江州人特有的熱情和爽快,認識沒幾天就告訴了星雨自己的一切:爸爸在金結分廠,媽媽在運輸處,姨媽在管子車間……一半以上的親戚跟設備廠有關。家中不算富裕,但她是獨生女,父母勤儉持家,把所有的資源和愛都給了她。工資一分不交,全部自己花。遇到買不起的大件——漂亮的大衣、心儀的首飾——父母都會貼補,少則幾百多則幾千,嫁妝早就存好了,除了天天催著相親這一件事,娜娜對父母沒有怨言。
每當娜娜問起星雨的家事,她要麼沉默,要麼岔開話題,自始自終不肯多說一字。越是這樣,娜娜越是好奇,越是各種轉彎抹角地打聽,一無所獲之後就再也不問了。
很快,車間的工友、焊工班的師兄、甚至師父也都不問了,仿佛她有什麼難以告人的隱疾。有時她無意提起家中生病的老父,大家也不接話,弄得比她本人還要敏感。
星雨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隻知道行車班的女工們都喜歡韓劇,娜娜尤愛悲劇——“冬季戀歌”、“天國的階梯”——越催淚越虐心越上癮。相比之下,星雨自己的故事平淡無奇,說出去反而有種撲麵而來的廉價感。
她知道隻要努把力,她和娜娜可以走得更近,代價卻是交出內心的平靜和少得可憐的創作時間。而作為車間裡最潮最漂亮的女孩,娜娜的身邊也從不缺朋友。
對於兩人之間停滯不前的友誼,她們彼此也不介意。
* * *
到家後吃了一碗泡麵,又休息了十分鐘,星雨打開電腦開始寫稿。越疲勞越高效,她隻花了兩個小時就更新了四千字。關機前她檢查了一下後台的對話框,發現有一條消息。
【原木不求魚!】:今晚吃到一種鹹味的甜甜圈。
【魚藏沒有劍】:椒鹽?蒜蓉?
【原木不求魚!】:培根芝士。
【魚藏沒有劍】:饞……
【原木不求魚!】:最近會來江州嗎?我請你吃啊。
陶然告訴她,今天店裡新進了一種鹹味的甜甜圈,一擺出來就賣光了,為此她特地打電話給供貨的甜品店,讓再送過來一批。
她清楚地記得,在剩下的那些懷疑對象中,有一位坐在窗邊的男士,中等年紀,穿一件白底灰條的豎紋襯衫,長得有點像宋承憲,單眼皮,笑起來有一對明顯的臥蠶,給人以真誠溫暖的印象。他一直在專心地敲電腦,屏幕被旁邊的琴葉榕擋住,看不甚清。
星雨先後接待過他兩次,除了咖啡,每次都點了培根芝士甜甜圈,走的時候還打包了兩盒。此人嗓音低沉、溫柔禮貌、除了簡單的交談,沒給她留下什麼特殊的印象。
會是他嗎?
* * *
微信裡多了一條好友申請:薊千城。
鹿城咖啡有一個工作群,星雨簽完合同的當晚就被拉了進去。裡麵有目前在職的所有員工以及兩位老板。一般來說她的工作主要由陶然來安排,因為薊千城常駐夜班,也有可能有事交待,但也沒有必要私聯。
猶豫了一下,她點了“同意添加”。
他的頭像是隻狗。
薊千城:明晚有空嗎?我請你吃香菜。
潘星雨:明晚沒空。
薊千城:我想解釋一下當初為什麼沒有同意你的求職申請,以免你認為有歧視。
潘星雨:……
薊千城:從注冊的第一天起,我的微信名字就是“星雨千城”,微信號是它的拚音,我不想改名。
潘星雨:從出生的第一天起,我的名字就是“潘星雨”,我也不想改名。
薊千城:你說話的樣子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潘星雨:……?
薊千城:姑且算你贏。
潘星雨:贏又怎樣?
薊千城:你可以不用帶著一腔怨氣入睡,明天又是美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