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雨瞬間明白了,為什麼蕭有田會那麼快找到鹿城咖啡。
車間裡知道她打工的人並不多,娜娜知道,師傅知道,幾個經常跟她搭擋的師哥也知道,但他們都不清楚具體的店名。洛南路離設備廠有半個小時的車程,鹿城咖啡也隻是在那個區比較有名。齊嶽曾經送她過來上班,他當然知道。
她用力咬了咬嘴唇,沒有回答。
“他來廠裡找過你,說有急事,是我接待的。因為你已經下班了,我讓他去鹿城咖啡找你。姓蕭,蕭什麼田?”
聽到這個名字,她的臉一陣煞白。
“你不想見他?”齊嶽有點嚇到,“對不起我不知道,還讓他加了微信……剛才他又來找你了。”
說罷向門口呶了呶嘴。
一個穿著黃馬甲的男人一邊向裡走,一邊東張西望。
他很快就看見了星雨,向她大步走來,滿臉通紅,一身酒氣,也不顧旁邊坐滿了人,粗聲粗氣地嚷道:“潘星雨,彆一見到我就跑!你躲得過我,躲得過你哥嗎?我給你哥打電話了,他說咱倆的事大人們已經定下了,容不得你個女人家說嘴,趕緊老老實實地跟我回去,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門牙少了一顆,說話漏風,大概是和薊千城打架時掉的。
星雨一聽即知他在複述哥哥的原話,橫蠻的語氣如出一轍。蕭有田這人性子蔫壞,擅長軟磨硬泡,隻要是他看上的東西,不論多麼迂回曲折,也要千方百計地弄到手,沾上他就像沾上了一坨甩不掉的鼻涕。
本來很嘈雜的小飯館因為他這麼一嚷,瞬間安靜下來。
星雨想起他以前種種猥瑣下流之舉,渾身上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也不說話,隻是冷冷地盯著他。
“走吧!家裡什麼都準備好了,新屋、新床、新被子,”見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自己,蕭有田頓時有了表演欲,聲音又高了一度,“就缺一個新娘子——”
在座的人都聽懵了。儘管他說的是方言,也能猜出個大概。
陸小風眉頭一皺,預感到一場風波,但這是家事,外人不好插手,何況星雨也沒有辯解,隻得試探著問道:“小潘,他是你老鄉嗎?這裡還有個空位,先讓他坐下來,有什麼話慢慢說。”
“我不是她老鄉。”見有人理他,還很客氣,蕭有田改成了蹩腳的普通話,“我是她男人,已經訂親了,彩禮也收了,她爸她哥讓我帶她回家把婚事辦了。”
一席話弄得眾人麵麵相覷,不知是真是假,如果真的訂了親,就更不敢隨便說話,陸小風隻好問星雨:“小潘,你沒事吧?要幫忙言語一聲,師哥們都在。”
“我沒事。”星雨站起來,“蕭有田,出去說話。”
正值飯點,飯館門前人來人往。旁邊是家冷飲店,飯館與冷飲店之間,有一條兩人多寬的小巷。
星雨示意蕭有田走進去,她尾隨其後,在距離一米的地方站定。
“蕭有田,”她一字一字地說,“我是不會跟你回去的。”
“那就把彩禮錢還給我。”他一翻白眼,“一共十萬。”
“十萬?”她冷笑,“你有什麼字據證明我跟這十萬彩禮有關係?”
“我有你哥的字據。”
“那你向他要啊。”
“他不給。說家裡麵已經同意這門親事了,讓我過來找你完婚。在江州辦也成,回石淙辦也成,他們沒意見。”
她神經質地笑了一聲:“沒意見?”
“所以,要麼你跟我走,要麼你還我錢,不能讓我兩頭落空。聽說你媽也住在江州?你們應該已經聯係上了吧?你可以找你媽想辦法呀,聽說她嫁得不錯,成了當家主婦,這些年下來,幾十萬的存款總該有吧?依我看——”
“蕭有田!”星雨喝道,“不要打我媽的主意,我媽跟這事兒沒半毛錢關係。”
“哈,瞧你說的!王素清是你親媽,親閨女出嫁,親媽能不管?我知道她住哪兒,你不去要我去要,她要是不給,我就守在她家大門口,天天去鬨,讓她全家不得安生!”
“你敢。”
“我敢,你哥更敢。”蕭有田囂張地叫道,“他已經給我打包票了,我要是搞不定,他就過來幫我搞定。說什麼也不能讓我白吃了這個大虧!”
一股寒意湧上心頭,伴隨而來的還有一陣深深的恐懼,她感到自己被身邊的兩道牆擠壓著,五臟六肺都要被擠出來似地。她用力地握了一下拳頭,冷冷地看著他說:“錢,我是沒有的。看來隻有嫁給你這一條路了。”
“對嘛!”蕭有田咧開嘴,露出一口煙熏的黃牙,“這才是乖嘛!我妹說你在這混得挺不錯,一個月好幾千、還是鐵飯碗,結了婚我就可以直接退休了。你要是不樂意,我也能打點零工,咱們多生幾個娃兒,讓他們在這裡上學、長大、不用喂雞養豬——多好的事兒!”
“想得倒挺美。”星雨麵不改色,“但是蕭有田,你能做到天天二十四小時不睡覺麼?”
“啥意思這是?”
她捋起袖子,將左腕伸到他麵前,讓他看上麵深深淺淺的劃痕。
“喲,星雨——”
“如果你非要我嫁給你,可以。但我肯定不想活了。”她怒目圓睜,聲音冰冷而清脆,“到時候我可不會白死,一定會帶走一個墊背的。你要能二十四小時不睡覺,每天都睜大眼睛防著我,就娶我。”
她的聲音裡有一股殺氣,蕭有田禁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星雨冷笑一聲,扭頭就走。
走出巷子,站在牆邊,她緊握雙拳,努力按捺著發狂的衝動,整個身子因為克製而微微顫抖。過了一會兒,她深吸了一口氣,將袖子拉下,蓋住手腕,閉上眼睛,平靜自己的心緒。正當她猶豫著是否還要回到飯桌上時,一抬頭,看見薊千城站在路口的樹下,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剛才的話,聲音不大,他應該沒有聽見。
“你怎麼在這?”她走過去問道。因為情緒激動,嗓音有些嘶啞。
“聽說那人又來找你了,我過來看看。”他的聳聳肩,“需要我再揍他一回嗎?”
她苦笑一聲:“不用。”
“你喜歡冰淇淋嗎?”
“……沒吃過。”
“走吧。”
“乾嘛?”
“帶你去吃啊。”
他帶她去了隔壁的冷飲店,找了個位子坐下來,給她買了一杯大號的草莓酸奶冰淇淋,上麵灑滿了水果和巧克力豆,五顏六色地堆在一起,很誇張的樣子。
她從未想過世界上還有這麼好吃的東西。
“你最近是不是運氣不佳,煩惱纏身?”他一邊說一邊抓了抓腦門上的頭發,將它們抓成了一團亂草。星雨意識到這是他的一個習慣動作,難怪頭發總是那麼亂,好像這樣抓可以得到更多靈感似的。
“有點兒。”
他伸出右腕,給她看上麵的手串:“挑一串吧,送給你轉轉運。”
“真的?”
“真的。”
星雨從未注意過他的手串,隻知道他平日總是戴著幾串——珠子、鏈子、皮繩——經常更換。
今天他戴的是五串細珠,以黑、藍、紅三色為主,個個晶瑩亮澤。星雨對珠子一無所知,但鹿城咖啡附近有個小商品批發市場,她有時路過,看到有賣,價格普遍在五十到百元左右,大的鋪子珠子都是論斤賣的。五串珠子中隻有一個比較樸素,一根素繩穿著一顆橢圓形的小珠,很舊,上麵坑坑窪窪,但有好看的黑白紋路,星雨想大概這個最不值錢,於是指著它說:“那就這串吧。”
他解下來,握在手裡念念有詞,在心裡進行了某種儀式後,鄭重地遞給她:“祝你好運,紮西德勒。”
她把珠子係在腕上,心境忽然平靜了下來:“謝謝。”
默默地吃了一會兒冰淇淋,薊千城忽然問道:“潘星雨,你對寫作感興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