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 作為編劇。(1 / 2)

作為編劇,星雨每周都要參加萬迦的項目例會。根據導演的意見修改完前三集劇本後,策劃會首次通過了她的稿子,梅姐讓她繼續寫後麵一集,同時修改大綱。

秋喜非常高興,她是策劃,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是她的功勞。

開完會後,秋喜說要請喝咖啡,兩人找了個咖啡館坐下,星雨問這個項目是怎麼得到導演的關注的,秋喜得意笑道:“這個呀,說來還是梅姐威武。我們公司今明兩年打算開發三個IP,其中就有《七年十一天》。梅姐帶著三份策劃案去遊說各個合作公司和導演,賀導是第二站。一般來說,我們隻是跟他的助手和策劃們對接。那天他正好在江州,梅姐就和方總一起去見了他,賀導一聽咱們的案子,立即表示感興趣,當晚就打電話過來說想做這個項目,願意一起投資。萬迦不過是個小公司,以賀導在行業裡的地位,這樣主動請纓還是頭一回,方總自然是喜出望外,這足以證明這部小說的魅力。”

“梅姐有向導演介紹小說作者嗎?”

“那是必須的呀。薊千城是眾神網的知名作家,薊家又是江州著名的藝術世家、天珠收藏家,小說裡又有很多天珠的成分——這些都是項目的賣點,導演聽得津津有味兒。”秋喜頓了頓,看了她一眼,又說,“當然啦,如果你肯承認你是魚藏,你也會是一個賣點。”

“嗯哼。”

“對了,梅姐想讓你做一下薊千城的思想工作,讓他參與這個項目。實在不想做編劇,做個策劃也行。”

“他不會來的。”星雨果斷地說。

“價錢方麵嘛——好商量。”秋喜眨眨眼。

“他不差錢。”

“如果他不來,商戰的部分你又搞不定——”秋喜壓低嗓門,“那公司就隻好請外腦了。”

星雨愣了一下,問道:“什麼是外腦?”

“就是找幾個有這方麵知識的人幫你弄啊,甚至是找個擅長寫商戰的編劇幫你弄。”秋喜急切地說,“萬迦有經常合作的編劇團隊,裡麵也有擅長寫商戰的人,你畢竟是個新手,大家對你的疑慮還是挺多的。如果薊——”

星雨沒讓她說完:“外腦也行啊,我不反對請外腦啊。”

秋喜嗤了一聲,兩眼望天:“星雨,你最好跟薊千城說說,讓他過來幫你一下。”

“……”

“有些話不好說得太嚴重,但在這一行也是經常發生的事情,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你要是寫不好商戰,有可能會被換掉。多得是的人想跟賀導合作,多得是的編劇想把你擠下來。我要是你,就天天守著薊千城,一直磨到他同意為止。”

“我乾不了這種事。”

“星雨,你是新人,不了解裡麵的套路,聽我的沒錯。”

“公司花大價錢投資這個項目,又有導演保駕護航,你們肯定不想讓它黃了吧?”

“你怎麼還沒聽明白呢?黃是肯定不會黃的,但最後打出來的字幕上有沒有你的名字,就難說了。”

“嗯哼。”

* * *

她拒絕聯絡薊千城,獨自寫完了第四集。

第四集策劃會沒通過,說節奏太慢,連改兩稿都不行。

梅姐說,大綱就是導航儀,沒了它,結構就會出問題,讓她繼續完善大綱。

她於是又開始沒完沒了地改大綱。

開始的時候,不斷的有策劃的意見返回來讓她修改。

漸漸地,交上去的修改稿再也沒有回音了。

一周、兩周、一個月、兩個月……

她懶得問秋喜,知道自己已被某位“外腦”替代了。

忙碌了三個多月,她隻收到了一筆訂金。大綱沒通過,所以大綱是白寫了。劇本每五集支付一次,她沒寫到第五集,第四集也沒通過,劇本的錢大概率是拿不到了。

她一點不難過,反而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每一次與導演的交談都讓她有一種背叛的感覺。

還能怎樣?繼續燒焊唄。

薊千城說,她現在的寫作收入已與焊工持平,如能保證定量產出,完全可以做個全職作者。

她不願意,也不敢。

她的內心極易波動,對稿件的質量又十分挑剔,加上生活環境如此嘈雜,沒有薊千城的陪伴與鼓勵,很難長時間堅持日更。就算堅持下來,也會付出睡眠、健康等高昂的代價。如果寫作成了自己唯一的收入,就太沒有保障了。而作為老牌國企,設備廠工資不高,但各項基本福利都有,尤其是醫療這塊兒。星雨因為父親臥床,知道沒有醫保的人一旦生了重病或遇到意外災禍將麵臨巨大的開支,有可能瞬間耗光所有的積蓄,最終隻能坐以待斃。

最重要的是,她喜歡燒焊,喜歡師父,喜歡二車間這個熱鬨的小集體。專心燒焊可以讓她忘掉一切,擺脫心中的煩思愁緒,獲得片刻的安寧。

國慶節大長假,廠裡有個返修的急活叫她加班,乾完之後正是中午。她的鞋又破了,於是去師父的鞋攤修鞋。師父沒在,鞋攤旁邊有個“麗絲發廊”,主要為工人們服務的,價錢實惠,手藝一般,顧客以男士居多。娜娜說最近來了一位新師傅,手藝不錯,聽朋友推茬後她自己去剪過一次,還真是不差,於是積極向她推薦。星雨想起自己的頭發長了,現在也不那麼缺錢了,下午又沒什麼事,就信步走了進去。

中午的發廊倒是不忙,一位穿著藕色上衣的阿姨正低頭掃著地上的頭發。她梳著一個奇怪的發髻,後腦勺上好像頂著個花菜,聽見腳步聲忙放下掃把招呼客人,一抬頭,兩人都吃了一驚,竟是媽媽王素清。

自從上次在廠門口見麵,星雨與媽媽偶有聯係,也就是短信過幾次。一般都是媽媽主動說話,無非是問她頭發長了沒有,要不要剪頭,工作累不累,錢夠不夠用之類。星雨的回答很簡單,不用,不累,夠用。媽媽有一大家子人要照顧,她不想打擾她。

“媽,您什麼時候來這裡剪頭了?”星雨問道。

記得媽媽提過,丈夫邱忠華中風臥床已近十年。除了他倆共同生育的兒子邱小龍——也就是星雨同母異父的弟弟——邱忠華與前妻還有二子一女,均已結婚生子。

“老頭子過世了。家裡為了給他治病,積蓄也花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一套房子,地段不錯,還值幾個錢。他那幾個孩子,都沒什麼大出息,日子過得磕磕巴巴的,我也不好意思占著他家最貴重的東西,就搬出來了。讓他們把房子賣了平分,算是他爸對孩子們的最後關照。”

“那……”

因為媽媽跟爸爸離婚時兩家曾經大打出手,星雨心中一直覺得她不是個好欺負的,沒想到關鍵時刻把安生立命的房子讓了出去,不禁張口結舌,“那您自己有地方住嗎?”

“發廊後麵有個單間,帶廁所廚房,我就住在那兒,順便看店。”王素清麻利地將香波倒在星雨的頭發上,幫她乾洗。手指一麵在她的腦袋上輕輕揉捏,一麵又說,“遇見老邱之前,我也是個靠手藝吃飯的。老邱待我不錯,也挺疼小龍,幾個兒子當中,也就是小龍考上了大學,讀書的錢早就準備好了,我這邊也沒什麼大的負擔。他那幾個孩子當年特彆反對我們結婚,就是怕房產落到外人手裡。後來我照顧老邱那麼多年,他們也是感謝的。賣房的事兒是我主動提的,我又不老,隨便找個發廊乾活兒,能養活自己。”

環顧四周,發廊十分破舊。牆上全是水漬,椅子鏽了,櫃子掉漆了,地板磚凹凸不平。用來營業的堂屋已是如此,可以想象單間的狀況,星雨歎了一聲,說:“那您乾嘛挑這家啊?這家挺低檔的吧?”

“我來了就不低檔了呀。”媽媽笑道,“反正到哪兒都是剪頭,就離你近點唄,以後你的頭發我包了。對了,讓你的師哥們也來剪發,隻要提你的名兒,我就打七折。”

“我的師哥可不少,個個七折,得虧本吧?老板知道了可不好。”

“老邱的房子不是賣了麼,我也分到了一份。這店我已經盤下來了,我就是老板娘,我說七折就是七折。”

“哇哦。”星雨豎起了大拇指。

“經常燒焊頸子疼吧?我給你按按。學理發之前,我還學過按摩呢,手法絕對地道。”

星雨被媽媽按得差點睡著了,醒過來時,媽媽拉著她去洗發池洗頭,然後開始洗剪吹。

在剪刀的喀喀聲中,星雨又說:“媽,從這出門往左,有個鞋攤,修鞋的人是我師父。他對這一帶可熟了,您要是想在廠區裡租好一點的房子,可以找他問問。”

“蔡師傅嗎?他來我這理過發呀,我也在他那修過鞋。他好像不愛說話,我就沒跟他多聊。是你的正經師父啊?年紀不算大啊,怎麼就退休了?”

“沒退休。修鞋是愛好。白天上班,下班擺攤,節假日全天修鞋。師母前段時間去世了,挺突然的,師父的心情還沒恢複過來。他其實挺開朗的,對我也特彆好。逢年過節,經常叫我去他家吃飯。”

話剛說完,她的肩膀被媽媽拍了兩下:“就憑你這句話,回頭跟你師父說,以後他來我這剪頭,終身免費。”

臨走時媽媽硬塞給星雨一萬塊,說是讓她買衣服或者其它喜歡的東西。星雨沒推辭,回家之前逛了一趟商場,正好空調打折,她非常怕熱,於是買了一個大空調,又買了幾個一直想要又舍不得買的小家電,一個上好的咖啡機,都是很好的品牌,一萬塊一下子花光了。

她其實也不缺錢,但是媽媽給的,花起來心情就是不一樣。

* * *

編劇的工作黃了以後,星雨開始思考自己的下一步。

《回音》是不能碰了。這部小說的大綱本來已經弄得差不多了,現在兩人鬨翻了,星雨不敢拿著商量好的大綱獨自創作。薊千城那邊也沒有任何新小說的動靜。想來想去,決定另寫一部武俠小說,也不方便再用“星城”這個筆名,還是放在魚藏的名下。

由於《七年十一天》的訂閱收入頗佳,星雨已經很久沒有登錄“魚藏”這個賬號了。

站內信箱裡,有一封原木的短信:

【原木不求魚!】老魚,你已經很久很久沒在網上露麵了,久到讓我開始設想發生了最壞的情況。彆忘了咱們之間有一個約定:如果我們當中的一個人行將離世,另一個人必須要去見他一麵,對這一場緣分做一個了結。老魚,如果十天之內再不收到你的回複,我會開始找你,四處找你,直到見麵為止。

她溜了一眼來信日期,今天正好是第九天,她硬著頭皮回了一封信:

【魚藏沒有劍】:我一切平安。這段時間家人生病,一直沒有上網,今後估計也很少上網,請不要來找我。

過了五分鐘,她收到了一封回信。

【原木不求魚!】:我能幫你點什麼嗎?我住在江州,這裡有不少三甲醫院。此外,我也有不少親戚在北京上海,有幾位就是醫生,如果需要求醫,我能幫上忙。

【魚藏沒有劍】:謝謝你,不需要幫忙,我隻想多花點時間陪伴家人。

【原木不求魚!】:好的,你沒事我就放心了,祝一切順利。

【魚藏沒有劍】:嗯。

【原木不求魚!】:等你忙完了,記得寫新文,千萬彆放棄寫作。

【魚藏沒有劍】:不會。

【原木不求魚!】:對了,你用微信嗎?我能加你嗎?

【魚藏沒有劍】:我不用微信。

又聊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之後,星雨用自己的冷淡逼著原木結束了談話。

薊千城其實是個有脾氣的人,龜毛、挑剔、捉摸不透,如被惹到,會爆發長時間的冷戰,會撕破臉皮來對付你——原木沒有這樣的一麵。在魚藏麵前的原木更像是一個聽話的小弟,永遠理解、永遠尊重、永遠鼓勵、永遠熱情洋溢。她們從沒拌過嘴、吵過架、連過分的玩笑都沒有開過。

他們之間仿佛有著教科書一般的友誼,但又始終熟絡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