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琮 她得知(2 / 2)

“嗯。”

“正好,你哥這兩天也回來,爸的後事需要商量一下。”

“你們自己商量。我下午就走。”

“才來就走?這怎麼行?”蕭金桂身子一橫,擋住了大門,“潘星雨,你也太會撇清了!你是不是潘德慶親生的?你爸的大事你管不管?”

見她氣勢洶洶,星雨禁不住抱臂冷笑:“說說看,想讓我怎麼管?”

“石琮的規矩,從人死到安葬,大大小小幾十道程序。請道士念經、請先生勘墳、請師傅吹唱、放鞭炮、撒紙錢、紮靈燒幣、租車送棺木上山……每道程序都是錢。鄉親們都來了,不能不招待吧?老規矩是在潘家祠堂做三天的流水席,一天三頓,每頓二十桌,光這一項就好幾萬。你爸生病沒見你伺候一天,作為親閨女,這已經很不孝了,最後的體麵你總得給足吧?”

“說到不孝,我爸生病,你和我哥也沒伺候呀,不是一直在遠陽賣菜嗎?至少我還花錢請護工伺候了呢,已經做得比你們多了,再這麼抱怨就純粹是給自己打臉了。蕭金桂,”星雨一字一字地說,“ 我說了下午走就肯定會走,而且我也不會再回來了。我跟這個地方,跟你和我哥,都徹底沒關係了。”

“潘星雨,你可真是——八百斤雞毛捆在旗杆上——好大的膽子!”蕭金桂嘶聲吼道,“這個家,不是你想甩就甩得掉的。彆以為你是你爸養大的,潘德慶就是個廢物,天下第一不靠譜!好吃懶做、賭博成性、欠了一屁股的債到現在都沒還清,隻知道往死裡壓榨孩子。要是沒你哥,你早餓死了!這養育之恩,你不提就算了,但你是怎麼對待我們的?星月死在你手上,椰子死在你手上,你一個人就拿走了兩條命!”

料定她會舊事重提,星雨一字不回,隻是冷冷地看著她。

“既然你想撇清,想必也是帶足了撇清的資本。行,咱們把賬好好算算,椰子的死二百萬,你爸的喪葬費,十萬,我哥的彩禮,十萬,你拿出二百二十萬,就可以走,絕不攔你。”

星雨此行,的確湊了兩百萬放在銀行卡上,聽了薊千城的勸告後,再三糾結,終於在臨行前將卡留在了家裡。

“怎麼,還勒索上了?”星雨淡淡地說,“蕭金桂,你心裡清楚,椰子的死是偶然事件。他去世的那一天,我隻有九歲,自己都還是個孩子,要問責也是問你的責。”

“怎麼成了我的責?我把椰子交給你爸,誰知道我前腳走,他後腳就去打牌了?”

“那就更是你的責任了。剛才你也說了,我爸是廢物,天下第一不靠譜,就這樣的人,你還把兒子交給他?而且我知道那天你去哪兒了。”

一絲不安從蕭金桂的眼中迅速閃過:“我回娘家看我哥,有錯嗎?”

“你是去你哥那兒跟潘文彙私會了,彆不承認,有人看見你們了。”星雨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的眼睛,“這事我哥知道嗎?要不要我找他聊聊?”

這件事是早餐的時候張海霞告訴她的。其實這樣的傳言她從彆人的口中也聽到過一兩次,當時的她沉浸於椰子的死,把一切都歸咎於自己,對蕭金桂的“情事”並不關心,更不敢掰扯。因為她知道,隻要自己在家,蕭金桂就算是不出門也不會帶孩子。這條命怎麼都得算到自己頭上。

“放屁!胡扯!潘星雨,彆仗著你腰杆子硬了就敢賴賬,就敢對我造謠汙蔑!你哥分分鐘就會回來,分分鐘把你打回原形——椰子!我的椰子!你死得好冤喲……”

一如既往的表演開始了,蕭金桂就地一坐,捶胸頓足、嚎天泣地,身子像中了邪一般搖來晃去,雙手往地上來回劃拉著,將一堆亂草扯在手中,撒紙錢一般往自己的臉上、頭上、天上撒去。以前她每像這樣發作一次,星雨就會挨哥哥一頓暴揍。以至於她一聽見蕭金桂的哭聲就渾身發抖、雙手抱頭、立即表現出愧疚無比、追悔莫及的樣子,以求減輕哥哥的懲罰。

聽她提到哥哥很快就會回來,星雨有點慌張,但臉上保持鎮定:“蕭金桂,我不欠你什麼。就算欠了,我這十幾年的當牛作馬、任打任罵也還清了。”

“豬狗不如的東西,這話你敢當著你哥的麵說嗎?”

“我敢。我哥再動我一根指頭,我就報警。還有你哥蕭有田,是個十足的流氓,勸你平日彆把家美家麗往他家裡放,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說完這話,她抬腳就往門外走,被蕭金桂一把抱住左腿,撕心裂肺地嚷道:“有種彆走!把我兒的命還給我再走!潘星雨你這白眼狼,殺人犯,再這麼犯上作亂我跟你拚了!”

“想拚是嗎?”星雨一把將她從地上扯起來,發現她居然很輕,想不通以前自己為什麼會那麼怕她,“行啊,彆等了,現在就拚。”說罷將她猛地往地上一推,蕭金桂頓時摔了個狗啃泥,不死心地爬起身來,拿頭向星雨撞去——

金桂又矮又瘦,根本不能打架,但在村裡,因為有個厲害的老公,常常與人鬥嘴抬杠。彆人隻要說了重話,她就會向潘星奎告狀,潘星奎就會立馬殺過來。惹不起躲得起,漸漸地,大家對蕭金桂的態度也客氣起來,甚至蕭有田也跟著沾光。

兩人推拉了幾下,金桂不是對手。但她素有哮喘,星雨也不敢使力。正在撕扯間,忽聽潘德慶在屋中叫道:“星雨——星雨啊——”

她應聲奔回屋內,坐到床邊,豎起耳朵想聽父親最後的交代。

“扶我起來,爸有話說。”

星雨將父親的上身微微抬起,找了個枕頭塞在腰後,然後坐下來平靜地看著他。

麵前的人已經瘦脫了相,但她心中卻無任何悲傷,隻剩下了一絲對將死之人的憐憫。她在腦海中尋找父親曾經對自己的好,想來想去,想到了一樣:雖然媽媽說生她的那天沒有下雨也沒有星星,星雨這個名字,的確是父親起的。她一直覺得很有詩意。就算她的生活一直在塵埃中打滾,冥冥之中,那名字就像一道光指向天空和遠方。

“又跟嫂子吵架了?”潘德慶的目光指向桌上的一瓶飲料,“氣壞了吧?喝點這個補補。”

星雨拿到手中一看,那瓶子包裝華麗,上麵寫著“開蓋即食”“冰糖燕窩”的字樣。

“這是上次二虎送的,一共六瓶,看包裝挺貴的。你嫂子拿走了四瓶,我喝了一瓶,味道不錯。這種東西,城裡肯定有賣,但你肯定不舍得買,就想留一瓶給你嘗嘗。上次家麗回來看見,吵著要喝,我都沒給她。你趕緊喝,不然就沒了。”

這是父親第一次這麼慈愛地和她說話,星雨感到一陣欣慰,於是笑了一聲,打開瓶蓋,喝了兩口。

“星雨啊,爸不想死。”

她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這年頭誰想死呢?是個人都不想死。

“你有田哥送給咱家十萬彩禮,他是誠心誠意地想娶你,你就嫁給他吧。難得回來一趟,把婚事辦了,爸想看著你出嫁,順便也給我這病衝衝喜。”說到這裡,他的眼睛忽然有了光芒,“你有田哥給我打包票了。你們結婚後,就把爸接到江州,爸的命就有救了。治病還得去大醫院,爸這病就是你哥不給好好治才拖成這樣的。要是有你在身邊,說不定早就好了。還是你最孝順,爸這後半輩子還得指望你……”

她愕然地看著父親,喉嚨裡,冰糖燕窩留下的甜蜜瞬間消失了。

沒等她反應過來,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道人影飄進屋內,星雨還以為見到了鬼,定睛一看,是蕭有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