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字 接下來的五分鐘(2 / 2)

“花了一年多吧,江州的轉角咖啡都被我逛遍了。”

“既然找到我,直接告訴我你是魚藏不就得了?”他的目光有些沮喪,“搞得我現在想起來,就覺得自己是個十足的大傻子。”

“你真的一點也沒懷疑?一點也沒猜到?”

“沒有。壓根沒往那個方向想過。”他摳了摳腦袋,“所以打眼的那天,你通宵打字,不是在寫工作總結,而是在替我更文?”

“嗯。”

“然後我要看你的工作總結,你隻好臨時寫了一份?”

“對。”

“你主動暗示想去拉薩,因為你不想缺席白象的婚禮。”他一下子把所有的邏輯鏈都翻了出來,“然後你又主動跟我拚酒,一邊大聲喝歌一邊喝光了那瓶二鍋頭,因為這是我們曾經的約定?”

“白日攜手放歌,夜醉同床共寢。”

“……”

“我隻是沒承認我是魚藏,但魚藏該做的事我都做完了。”她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也不算太耍你,對吧?”

“潘星雨你累不累?”

“……”

“隻要不穿幫,你就打算永遠這麼瞞下去?”

“也不是啦。”她的聲音低了低,“就是一直……一直沒找到好時機。”

“說出來怕什麼?”他自嘲地一笑,“我是什麼人你不知道?我會跟你計較這個?我隻會更高興。”

她眼淚一下掉出來了,嘩嘩地往下滴,怕人看見,連忙低頭捂住眼睛,嗚咽著說不出話來。

“星雨……”他歎了一聲,放下簽字的筆,遞給她一張紙巾。

“我跟你不一樣,城哥。你的兩條腿都走向未來。而我的兩條腿,一隻在現在一隻還留在過去,一個十分糟糕的過去。我們不可能同步,我不可能趕上你。我就是你說的那個薛定諤的貓,是活的也是死的。”

她想起了哥哥,身子開始發抖,他會找過來,他會破壞一切,他甚至會殺了他。她感覺自己站在地獄的出口,拚了命也要為他擋住那道通往毀滅或者死亡的大門。

她頹然地臉貼在他的胳膊上。他伸出手臂環住了她,將她往自己的身上拉了拉,她感到一陣溫暖,於是緊緊地靠在他懷裡。

“星雨,聽我說。”他在她耳邊輕輕地道,“就算你有一個糟糕的過去,但一個人不可能隻是糟糕的總和,一定還有彆的,很多很多,對不對?”

她抬起頭來,看著他的眼睛,半天沒有說話。

“你是二分廠最好的焊工,你是前途無量的寫手,你找到了自己的媽媽,掙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子,你的將來會越來越好。不要困在糟糕裡,這樣隻會更糟糕。而且你也不是一個人,我會保護你,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到你。”

她看著他,將信將疑:“那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千萬千萬不要去找我哥?”

“有我在,你不用怕他。”

“那一年,要不是我把小狗引向我姐,我姐就不會死。我……我怕對你又做了同樣的事。”

“星雨,你哥可能是石琮一霸,但江州是我的地盤,他要敢來這裡撒野,我就讓他吃不了兜著走。不老是想著他能把你怎麼樣,從現在起,他已經不在你的版圖裡了。”

咖啡杯空了,他站起來:“我去幫你加點咖啡。”

* * *

他端著咖啡回來時,星雨已經恢複了平靜,他們繼續簽字,話題已經轉到了事業線。

“城哥,除了《回音》,現在你腦子裡還有幾個故事?”

“成熟的有兩個,不成熟的有七八個。你呢?”

“成熟的有一個,不成熟的有三個,我比較慢,你懂的。”

“所有這些——成熟的不成熟的——你都想和我一起寫?”他問。

“可以嗎?”

“當然可以。”

“你數學好,規劃一下?”

薊千城在大學裡拿的是計算機和統計的雙學位,聲稱如果在一起生活必須由他來管錢,不然統計就白學了。星雨經常拿這個開玩笑。

他想了想,說:“如果是二三十萬字的小長篇,一年三部。如果是七八十萬字的中長篇,或者一百萬字以上的大長篇,就靈活計算,差不多每人一年寫七十萬字的樣子?”見星雨瞪大眼睛一臉的置疑,又說,“這個工作量對我來說已經很輕很輕了。我的平均產量是每年一百三十萬字。有你加入,我可以騰點時間兼顧鹿城咖啡和鹿城科技。寫作畢竟不是旱澇保收,還得多幾條腿走路。”

“七十萬?”星雨忍不住抗議,“一年四十萬字是我的極限,彆忘了我還要燒焊呢。”

他愣了一下:“你沒有辭職?”

“沒有。”

“為什麼?”

“國營企業,旱澇保收,工資不錯,福利也多,我今年都評上青年標兵了。領導們這麼栽培我,我怎麼好意思辭職呢?再說市場變化那麼大,天知道下一本是什麼情況?也許就賣不掉了,那不就變成吃老本了?”

“星雨,就算你現在金盆洗手,你今年掙的錢也夠你吃一輩子的老本了。”

“我是夠了,但作為利益共同體之一的你,原木老師,你太能花錢了。”

“我有說要你養我麼?”聽到這裡,他氣笑了,“而且我們也不止這一份收入啊。鹿城科技有分紅、鹿城咖啡現在的業務也上來了,實在不行我淘淘珠子撿撿漏,買賣一下,也能掙挺多錢的。”

“那是你的錢,不是我的錢。”

“都已經‘利益共同體了’,還分你我?你這人真沒意思,動不動就談錢,寫作的本質是靈魂與生活的對話好不啦?”

她不禁咧嘴大笑,被他用手機神速拍下:“看,此時此刻的你,就是魚藏。”

照片裡的她自信而滿足,內心充盈到誰也無法摧毀。

“記不記得咱倆認識的第一天,你就是這麼雄赳赳氣昂昂地和我拉扯?”他刮了刮她的鼻子,“當時我就在想,哈,是誰在網絡的那一頭,像個□□大哥那樣,霸氣十足地跟我砍價呢?有那麼一兩分鐘,我差點以為在照鏡子,自己跟自己砍價呢。”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

剩下的時間過得飛快。

她們一邊簽字一邊說笑,馬不停蹄地忙了三個小時,也才簽了三分之一。於是又一起去吃了晚飯。薊千城說有個朋友下禮拜結婚,就住在附近的小區,他是伴郎,籌備的事情很多,讓他去幫個忙,星雨也說要回家遛狗,就約著次日一起吃早飯,然後去他的公寓繼續簽字。兩人就分道揚鑣了。

星雨沒想到今日一見,竟是這樣的結局,走路都是輕飄飄的,好像踩了筋鬥雲一般。

一路上想著Momo快斷糧了,她去超市買了一包肉碎和三斤紅薯,大包小包地拎到家門口時已經是晚上八點了。

一開門,一道煙氣撲麵而來,卻是有人在廚房裡炒菜,她以為是媽媽,雖然媽媽從不會不宣而至,沒想到卻看見了蕭金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