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過門檻之後,他還減了點速度。
進去他就罵:“秦大官!這是怎麼說的,秦大官來了,你們居然不把人請回府去,該死的奴才們,明日就發賣了你們!”
秦非芒坐在椅子上喝茶,聞言,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一眼孟昔昭,他微微一笑:“二公子不必掛懷,是我說,在這裡等二公子就是了。”
孟昔昭嗬嗬發笑,看著不怎麼聰明的樣子,“中貴人都發話了,我自是聽您的,對了,不知您今天來,是有什麼事?”
他這話問的也不突兀,因為秦非芒是個太監,雖說太監也能逛瓦子勾欄,但他們都是偷偷的,哪有一上來就要求麵見主家的。
雖說是個太監,但秦非芒長得挺高,而且年歲大了,四十左右,跟孟舊玉差不多的年齡,他膚色很白,臉上的皺紋也少,看著竟仿佛才三十上下。
崔冶一笑,孟昔昭就想跟著笑,因為很好看,而秦非芒一笑,孟昔昭後腦勺就跟被針紮似的,因為覺得他要使壞。
“二公子這酒樓乾得不錯啊。”
“哪裡哪裡,”孟昔昭一臉謙虛,“還有,您彆叫我二公子了,我是您的晚輩,哪裡稱得上一句公子呢,您跟我爹一樣,叫我二郎就行了,要是您不願意,就直接叫我的名字。”
說完了,孟昔昭臉上帶著純真的笑容,心裡卻在想,快說不願意、快說不願意、快說不願意……
可能是他的默念洗腦成功了,秦非芒還真不願意跟他弄得這麼親熱,平板的扯了扯嘴角,他說道:“二公子說笑了,咱是在皇宮裡當差的,平日最在意的,無非就是規矩二字,二公子就彆折煞我了。”
孟昔昭笑著搖頭說不敢。
這是他見過的第二個太監,他已經深深的意識到了,這個群體有多不好打交道,看來他一上來就放低姿態是對的,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寧得罪小人,不得罪太監。
更何況這人還是本朝第一太監,幾乎能跟孟舊玉齊名的奸佞一員。
他是距離皇帝最近的人,皇帝乾什麼都找他,據說連皇帝私庫,都是他把著的,皇帝腦袋一拍,又想乾點什麼勞民傷財的事了,也是他來主持,要不是孟舊玉“害死”詹慎遊的名聲太猛,誰是大齊第一奸人還說不定呢。
作為皇宮內部貪汙第一人,秦非芒手裡項目有的是,沒閒工夫跟孟昔昭這麼一個乳臭未乾的小郎君胡咧咧,於是,他很快就說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陛下最近聽說,孟參政的幼子開了一家酒樓,專門招待有才之人,酒樓在應天府頗具盛名,陛下聽聞,心懷甚慰,想要與民同樂,二公子可要好好準備才是。”
孟昔昭恰當的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大官放心,為了您的賞識,昔昭一定會把這件事辦好!”
秦非芒看他一眼。
關我什麼事?我什麼時候賞識你了?
就傳個話而已,搞得好像陛下能來,是我拉來的一樣。
雖說這話聽著挺舒坦的,但秦非芒也是個人精,他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孟昔昭好像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種無知少年郎,看這拍馬屁的功力,都快趕上他了。
默了默,秦非芒雖然有點警惕,但也沒真的把這事放在心上,畢竟在他眼裡,孟昔昭就是一個小毛孩,再加上之前十來年的“孟舊玉小兒子是短命廢物”的洗腦,想這麼快就把印象扳過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畢恭畢敬的送走了秦非芒,孟昔昭直起腰,輕吸一口氣。
他轉過頭,恰好,金珠已經走了過來。
兩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神裡看到了嚴峻以待的決心。
成敗就在此一舉了,開工!
……
*
如今的這個皇帝……
是個特彆令人無語的性格。
要說他,就不得不說一下他的祖先,之前的幾位皇帝。
在大齊出現之前,管理這個國家的皇朝叫越朝,越朝之前呢,是匈奴人入主了中原,但是沒待幾十年,也就四十來年,就被越朝皇帝趕回草原上去了。
但這也導致了越朝幾乎年年都在跟匈奴乾仗,國庫就沒富裕過,窮兵黷武,百姓們的日子根本過不下去,於是,作為越朝貴族之一的崔家,就反了,自立為王。
大齊的開國皇帝不太地道,抓到了越朝皇族以後,沒有乾脆利落的殺了,而是找了個風水寶地,全部活埋,因為他覺得這樣可以利用越朝皇族身上殘餘的龍氣,讓大齊的運道越來越好。
但是這也沒得到印證,因為沒幾年,他就死了。
第二任皇帝是個爹寶,無比崇拜自己的親爹,最看不慣的就是那些大臣,非說他爹坑殺前朝皇族缺大德了,所以才死的那麼早,他一開始還忍著,後來自己登基了,他就不忍了,把這些說過他爹壞話的,全殺了。
其他大臣見狀,這怎麼行,紛紛上書譴責他的行為,但他連他爹的壞話都聽不得,難道還願意聽自己的壞話麼,於是,一揮手,把這些大臣也全殺了。
這是個狠人啊……一下子殺光了三分之二的朝堂,國家差點癱瘓,後來他又提拔上來一堆隻說他好話的,然而這些人也活得戰戰兢兢,因為誰也沒法保證自己永遠說對話,隻要有一句錯了,小命就不保了。
要不是這位皇帝同樣沒幾年就死了,估計後麵也就沒大齊了。
第二任皇帝是爹寶,第三任皇帝就是個爹怕,彆說大臣怕了,作為兒子,他更是怕的要死,登基以後,他先是鬆了一口氣,終於不用怕自己哪天也被殺了,然後,他就開始大刀闊斧的改革,他爹是暴君,他就做仁君,他爹殺大臣,他就絕對不殺大臣。他爹把整個朝堂改成了一言堂,他就把整個朝堂改成茶話會,誰都能講兩句,而且他全聽。
……看上去好像是個好皇帝,然而事實是,這皇帝耳根子軟,性子像麵團,用現代的話說,他就是個包子,他根本管不住底下的大臣,很快,朝堂就變得烏煙瘴氣,各種爭鬥層出不窮,甄嬛傳見了都要搖頭那種,經濟倒是越發展越好了,可是跟鄰國的關係越發展越差,因為武將想打仗升官,文臣則想踩他們一腳顯示自己的厲害,都為自己考慮,沒人為國家考慮,自然要完。
也不知道開國皇帝那個坑殺行為到底有沒有起作用,這一任皇帝也很快就死了,雖說後人死得都早,但也因為死得早,岌岌可危的國家又保住了,終於,傳到了如今這個皇帝手裡。
如今的皇帝叫崔琂,年號天壽。
孟昔昭嚴重懷疑作者故意給他起這麼一個年號,無數回,孟昔昭都把天壽帝看成了夭壽帝。
……
總之,天壽帝是在第二任皇帝和第三任皇帝的治理下長大的,祖父和爹的政績如何,他不好評價,但他從這倆人的行為當中悟出了一點。
那就是,當皇帝,想乾什麼都行,不用遵守任何規矩,隨心所欲。
於是,他青出於藍,直接當了個隨心所欲的皇帝。
他不殘暴,也不懦弱,但他任性,就這任性二字,比前兩者加一起的殺傷力都高。年輕時候任性的去禦駕親征,當天做決定,第二天就出發,十天後,他被敵軍包圍了,六萬將士不得不衝鋒陷陣,把他救出來,他倒是活得好好的,那六萬人全都被匈奴殺了。
後來做夢,夢見蛇給他叼來了一個球,他覺得這是吉兆,頓時愛上了蛇這種生物,聽說南詔的蛇最多,而且都特彆大特彆好看,他就下令攻打南詔,打到現在十二年了,無數人死在那裡,南詔附近的江州鄂州更是餓殍千裡,也難怪後來那邊出現了反抗勢力。
還有,最最讓人無語的,他還是個情聖,對大臣家已經訂婚,嫁衣都繡好了的女兒一見鐘情,直接拆了人家的姻緣,把人往後宮一放,為了她,要廢後,要殺人,要不是這個女人沒活多久,後麵還指不定乾出什麼事來。
但是,人死了也不耽誤他作妖,他記恨那些阻攔他廢後的大臣,居然直接改了婚姻嫁娶的規矩,給一夫一妻製又增加了個半妻的製度,半妻能入族譜,能出門交際,半妻生的孩子還算嫡子,可以繼承爵位。他逼著那些大臣娶半妻,弄得人家家裡烏煙瘴氣,甚至有的還鬨出了人命。
這騷操作,簡直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全天下獨一份。
而孟昔昭要拍的,就是這麼一個皇帝的馬屁。
這就是他為什麼讓桑煩語作情詞,讓歌姬們練情歌的原因,任性的皇帝喜好太難琢磨,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他真的很愛那個死去的貴妃,平時約人吟詩作對,都是講情之一字,那孟昔昭也隻能在這方麵下手了。
孟昔昭還以為皇帝過兩天才會來,哪知道,當天晚上他就過來了。
也是,他可是能做出第一天決定好、第二天就出征行為的人,明顯是個急性子,要不是白天出來太明顯,估計他中午就想過來了。
夜色中,孟昔昭在巷道一旁等著,遠遠的,看見幾個人,擁護著一個人走過來。
孟昔昭精神一振,連忙迎上去。
站在最中間的,就是百聞不如一見的天壽帝,長得……勉強算不錯,他今年三十六歲,保養的很好,氣色也不錯,看上去仿佛還能活好幾十年。
孟昔昭:……可惜了,怎麼他就沒遺傳到他們家的短命基因呢。
天壽帝旁邊是秦非芒,後麵那幾個估計都是侍衛,但天壽帝旁邊還有一個人,年紀跟孟昔昭差不多大,穿著明藍色的衣袍,在一眾人中很是顯眼。
望了一眼那人頭頂金燦燦的蓮花冠,孟昔昭笑著作揖:“一切都準備好了,陛下,請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