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台侍應裝扮得古色古香,披羽毛緞鬥篷,簪花懶梳髻,為他們提燈引路。
氛圍營造還挺寫意。
就是為著這寫意,周圍的燈點得實在太暗、太朦朧了。
時聞夜間視力不太好,遺傳性的,她爺爺就是因為視網膜色素變性而導致的晚年失明。時鶴林早年帶她做過基因篩查,彆的都沒什麼問題,就是夜視功能差了點兒,並不影響日常生活。
湖心廊橋是座拱形橋,兩端低,中間高,侍應姑娘步伐密,燈光很快像拋物線一樣落了下去。
時聞走著走著看不清腳下,下意識伸手要去扶旁邊的欄杆。
結果欄杆沒抓住,隻抓住一縷風,手腕擰了一擰,反倒被彆人抓在手中。
“有台階,看路。”霍決穩穩攥住她手腕,今日第二次出聲提醒。
剛從暖氣充盈的車廂裡出來,半個掌心相扣,他的拇指摁在她軟綿綿的手心裡,緊貼著微微發燙。
沒等時聞掙脫,霍決就主動鬆開手,冷聲向後示意,“把燈給我。”
墊在末尾的另一個侍應連忙將燈遞過去,走在前麵的小姑娘也聞聲停下等候。
橘黃色的光晃了晃,猶如漣漪一圈圈在腳下暈開,像夜泊船上的不安定感。
“看得見麼?”霍決行在右側,左手提挈一盞馬燈,不遠不近照在彼此中間。
時聞心臟跳得快了些,點點頭,就著燈光的相連,視線慢慢往下落。
他的手骨骼修長,食中兩支勾著銅鑄提手,盛著光似的,手心稍稍朝她的方向翻轉。
居中一道猙獰傷痕。
蜿蜒崎嶇,橫亙斷掌。
曾經深可見骨的刀傷,血淋淋豁開那麼久,愈合後不可避免留有痕跡。那一塊沒有掌紋,邊緣皮肉凸起,泛著詭異的白,多少年都消不下去。
與相貌格格不入的醜陋。
霍決的掌中蛇,手心疤。
他正留意腳下濕滑,發覺她若有所思主動看過來,有點意外,“怎麼?”
遠方堅.挺的山脊已是一片漆黑,燈光下兩道暗藍色的影子溶在一起,像山的影子,斜斜地往她的身上倒。
“沒怎麼。”時聞低頭踩住了他的影,默默走快幾步,反過去提醒,“看路。”
他們的房間相鄰,門口分彆在不同轉角,拉開落地窗,即共享同一個庭院花園。
霍決隨手將燈盞掛在門邊,讓她進去,但沒讓她關門,骨節分明的一隻手按在門扉上,“整理好出來,聽說這裡的羊肉銅火鍋不錯。”
“不了。”時聞回絕,借口困倦,想早點休息。
霍決靜了片刻沒說話,麵無表情瞧她,“不餓?”
“沒什麼胃口。”時聞道,“我待會兒叫客房服務,你跟顧秘書先吃,不用管我。”
霍決淡淡“嗯”一聲,枕在門上的手卻沒立刻放下去。
本該到此為止的。
對話到這裡結束就很合適。
但不知怎的,大概是被這場雪擾亂了時間,抑或被如影隨形的記憶晃了思緒。
時聞再度窺向他手心裡那道疤。
半握起拳頭時,疤痕受力向外擠壓,顯得更加直白、突兀,像一截被揭起邊角的舊書頁。
時聞幾乎懷疑,他是故意引她去看。
這是個陷阱。
企圖誘發她的愧疚、好奇或其他的什麼東西。
而她也確實鬼使神差地踏進去了。
在指尖觸到疤痕的瞬間,霍決仿佛等待已久,猛地攥住了她整隻手。
“……”時聞臉色驟變。
“說些什麼。”霍決俯首低頭,嗓音很沉,力氣很重,關節緊繃得發白。
隻這一刹那,兩個人都搖搖欲墜,差點要踩回五年前的雨夜。
然而北地的冷侵入肺腑,與南方那種暴虐的鬱熱截然不同。
時聞心裡那點悔,被風輕輕一吹就消散了。
她隻皺了皺眉,便不費力氣地將五指抻開,熨平了他的掌心。
那道為她挨的傷,時隔五年再次毫無遮掩地顯露在她麵前,被她冷靜審視。
“我認識個不錯的整形醫生。”她的聲音靜得像雪,視線微微抬起來,“疤痕應該能修複個七八成,要介紹給你麼?”
霍決嗤笑一聲,眼中並無笑意,“你還真是心安理得。”
時聞輕輕“嗯”一聲,摸了摸那尾蛇,不知是在安慰他,還是安慰自己。
“陳年舊疤,就不要裝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