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浮冰 嫂嫂,是真疼。(2 / 2)

冷空氣 空殼麵包 5308 字 10個月前

列夫守在門口,向她指了指霍決的方向,早有預料她會出來。

時聞心知他是怕她偷偷溜了,無奈笑笑,沒讓這傻大個難做,自覺進了傘,把裝著器材的包遞過去給他拎著。

走下岩石棧道,光線暗下去,仿佛隨之沉入夜海裡。

霍決站在儘頭的圓形花房,一邊講電話,一邊懶散抽煙。

玻璃裡隱約可以佛羅裡達蔓生植物和巨型墨西哥仙人掌,霍決講著粵語,背對這片綠意,目光輕輕落在時聞身上。

時聞穿一件半高領無袖,搭一條多口袋工裝長裙,露出半截沾著濕意的小腿。

過來的路上太暗,被樹枝刮了一下。她翹腳往後瞧了瞧,一道小口子,沒什麼大礙,又無所謂地放下。

霍決接霍銘虎的電話也不改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態,銜著煙,聽得多,說得少。

煙霧彌漫間,還抽空用口型問時聞,“不吃了?”

時聞搖搖頭,看灰白煙霧被雨水澆濕,靜了片刻,又向他攤開手。

霍決薄唇一勾,也搖搖頭,夾著燃燒至三分之二的香煙遞過去,表示這是最後一支。

時聞哪肯接,往外站幾步,悶悶地趴在欄杆上吹風。

也不知道列夫究竟送她過來乾嘛,沒傘回不去,包也給拎走了,她其實並沒什麼興趣聽彆人講電話。

最困擾的是她每句都聽得懂,還很輕易就能將隻言片語聯係至現實。

霍氏父子對與人工智能公司ANYtime簽署戰略合作協議的意見不合。霍決堅持要在下季度換代智能物流技術,為集團主營港口業務做發展支撐。霍銘虎則認為此舉投資巨大,太過冒進,需要從長計議。

霍決態度並不咄咄逼人,隻耐著性子聽完霍銘虎的意見,將自己要講的話講完,答應改天會抽空回本家吃飯,便掛斷了通話。

看上去不像要聽取意見的樣子。時聞托著腮尋思,他現在能做這種程度的主,估計霍銘虎身體狀況真的不容樂觀,要徹底放權了。

“想什麼這麼認真?”他掐了煙,攜著清苦的尼古丁氣味靠近她。

時聞沒回頭,糊弄道:“想,你為什麼要讓我聽這些。”

“沒故意要你聽。”霍決將她往後帶了帶,避免撇雨,“隻是你聽了我也不介意。”

時聞好心提醒他:“我現在跑財經口,還是謹慎些好,彆讓我知道太多。”

“你的語言技能隨著地理環境觸發?”霍決戲謔道,“回來了,就又聽得懂粵語了。”

時聞顧左右而言他,“能走了嗎,雨好像越下越大了。”

霍決沒什麼情緒地撩起眼皮,“這麼著急,家裡有人在等?”

朱莉在等,雖然不是人。

“算是吧。”時聞含糊道,“養了條蛇。”

“什麼時候?”

“有段時間了。”

“不怕咬?”

“咬不疼。”

霍決顯然沒信,明明捏她一下都喊疼。

“不養都養了。”時聞說,“總不能不要它吧。”

霍決不置可否,“特地從安城帶回來的。”

時聞“嗯”一聲,隨口道:“不能托運,郵寄麻煩得夠嗆。”

“還挺有責任心。”霍決評價道,“再麻煩也回來了。”

對話到這裡頓了頓。

空氣變得黏膩變得緩。

“上次沒來得及問。”霍決不動,目光和聲線沉沉壓下去,“為什麼突然回來?”

很輕的一句問。

和著風,卷進雨裡海裡,變成一尾光滑遊走的魚。

海是灰蒙蒙的,粗獷地引入陸地,而他們孤立地身處懸崖,有屋簷避雨,可以體會,卻又不至於徹底浸入這片無垠的潮濕。

她不說話。

他好似也並不求答案,就這麼沉默站著。

哢噠。

打火機響起,火焰明亮,不知何時,霍決唇間又銜了一支白色香煙。

他抽煙的姿勢很嫻熟,微微低頭,右手點火,左手擋風。點燃的一瞬深深吸入肺腑,隨後仰頭,喉結上下滑動,末了習慣性用左手將煙夾開。

又騙人,時聞覺得有點煩躁。

煙盒裡明明還有煙。

更令人煩躁的,是那道袒露出來的手心疤。

霍決剛剛很快將煙換到右手,但她分明看見了,他左手在微微痙攣。

時聞閉了閉眼,心臟像被重重撞了一下,不受控製地一把抓住他手腕。

“……怎麼回事?”她沒穩住聲線。

霍決沒掙,任她撫平掌心仔細端詳,轉頭輕輕吐出一口煙,“沒怎麼。”

他的手掌有輕微的局部肌肉抽搐症狀,停一會兒,跳一會兒,按上去的時候抽動尤為明顯。

時聞臉色發白,指腹貼在他掌心裡,仿佛自己也在發抖,過了很久才慢慢鬆開。

“你告訴過我沒事。藺醫生也親口跟我說過,肌腱、神經、關節都沒有問題,不會影響日後生活。”

他提得動銅鑄的燈籠;使用刀叉的時候手指很靈活;辦公室裡甚至放著拳擊沙袋……時聞冷靜下來,不斷在記憶中搜尋他痊愈的佐證。

“是不影響。”霍決握了握拳,又攤開,“隻是下雨天,偶爾會疼。”

春日裡的南方海港,跟浸在水裡沒兩樣。

每天都是下雨天。

時聞一言不發看著他,眼眸時明時滅,似乎在分辨這究竟是事實還是謊言。

“怎麼。”霍決與她對視,諱莫如深地笑了笑,“連這點歉意都懶得施舍給我。”

“……霍決。”時聞麵無表情,充滿警告意味地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沒裝。”

霍決咬著煙,將那道手心疤遞到她麵前。用那種很輕,又很不在乎的語氣向她抱怨——

“嫂嫂,是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