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油桐花開的季節,純白嬌小,似雪厚厚鋪滿地麵,馥鬱得甚至有些俗氣。再往後是兩棵高大的白色異木棉,不在花期,隻樸素地綠著。
繞過這條小徑,有人在湖邊搭了個簡陋的戲台子。
藍裙秋香,黃衫唐伯虎。一個淺笑嫣然,一個風流癡纏,正在打情罵俏,對唱粵劇《三笑姻緣》裡麵經典的求神片段。
小生:[ 我愛你貌美兼風韻,難求望原諒我苦困。自見過你,頓覺心心印。]
花旦:[ 邊個孖你共成婚,霎憨,妄想賤格無品。怎你亂咁諗,你若夠精,即刻收下心,大教訓。]
小生:[ 咁就走咗啦?且看似誰家淑女,我一意死跟。 ]
……
唐伯虎死纏爛打浪蕩子,秋香句句罵得毒懟得狠。
粵劇唱詞接地氣,他們站在一群叔伯嬸姆後麵,捧場看了一小段。時聞抱著霍決的西裝,聽得饒有興味,還頻頻回頭看後續。
餘淮南半句粵語不懂,隻覺聒噪,沒一會兒就眼皮打架,趴在霍決身上睡著了。
霍決話很少,與她始終保持著半臂距離,隻在路燈昏暗處才會主動攬她的肩,提醒她低頭看路。
過了橋就是出口,時聞忍不住又想把餘淮南抱回來,“給我吧。”
霍決沒動。
時聞隨口扯了個謊,“他睡覺流口水,怕弄臟你襯衫。”
“臟了你賠我。”霍決無賴得理所當然。
他一件襯衫能抵她一個月工資。
好意思講這種話。
時聞嘴角微微向下撇,“你又不喜歡小孩,非要抱他做什麼。”
事實上,不止不喜歡。
霍決厭惡一切幼崽時期的小動物。那些軟趴趴的、露出柔軟腹部的東西,在他眼中與一團血肉無異。最早有段時間,他根本沒辦法控製神情與肢體透露出的反感與惡意。
所幸,現在他已經學會很好地掩藏起來。
霍決看著她,“我借他討好你,難道連這點不喜歡都忍不下去?”
說的好像是這件事,又好像意有所指,遠不止如此。
時聞生硬地避開視線,“不喜歡就不喜歡,沒必要硬改,更沒必要說什麼為我。”
“本來就是為你。”霍決輕描淡寫,“我為你做的,你當然要知道。你冤枉過我的,我也要叫屈。”
她冤枉他什麼了?
這分明是拿她當借口,把責任錯處都推到她身上來,要她不受也得受。
這話沒法往下接,接了必定起爭執,沒法在外麵收場。
時聞隻覺荒謬,不作聲瞪他半晌,連生氣都倦怠。
“我逼你的?”她冷聲道,“樁樁件件都是你自己選的,那就由你自己受著。”
說罷,轉身三兩步走下橋,把人拋在身後不管不顧了。
回程沒走高速,黑色幻影穿梭於霓虹森林裡,倏地往下一沉,駛入明晃晃的跨區隧道。
明一道暗一道的影快速劃過,時聞拿手替餘淮南遮眼睛。
小朋友頭枕在時聞腿上,身上蓋著霍決寬大的西裝外套,雷劈不醒地睡得安穩。
車廂裡空氣冰涼,沒有人說話。列夫連音樂都沒敢打開,後座隔板靜悄悄升了起來,隔開一片封閉空間。
隧道過後,是一道鑿山而出的佛手橋。一雙巨大石手將鋼筋水泥托起。橋長不長,過了就是豁然開朗的海。
“今晚跟你一起吃飯的那個男人是誰?”
就是在這時,沉默許久的霍決突然若無其事地問起。
“你誰?”時聞沒看他,“我需要向你交代這些嗎?”
霍決點點頭,也不咄咄逼人,態度很好似的,“那我自己查。”
時聞忍不住隨手抓了個東西扔過去。
“……朋友!”她強忍慍怒壓低聲音,“隻見過兩麵的朋友,滿意了嗎,不許打擾人家!”
霍決抓住砸到身上的手機,點亮屏幕看,一片白茫茫冰川雪地,靜靜看了幾秒又鎖上了。他沒把手機還她,有些強硬地尋到她左手,攥緊了不讓掙脫。
“誰給你氣受了?”霍決問,“剛剛那個男的?”
時聞諷刺道:“你指你自己?”
霍決將她手掌熨開,就著昏暗的光線,一條一條描繪上麵淺淡的掌紋。
“脾氣越來越壞了。”語氣似歎似笑。
“但凡你聽得懂拒絕,也不至於。”時聞與他暗暗角力,要把手收回來。
霍決隻當沒聽見,看著車窗外海景,懲罰似的捏了一下她柔軟的腕,將整隻手攥進自己掌心裡。
“行吧。”他低聲道,“再壞,我也自己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