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外開闊的庭院式占地,居中是肅穆莊重的碑石,鎏金凹雕長眠者的姓名生卒,沒有照片,設計有意為之地簡潔。但在墓碑背麵,隱晦石刻一句行楷——“他的父母將永伴他於此”。
霍贇生前花粉過敏,不算嚴重,換季犯鼻炎的程度。霍瑾安和時聞都默契地沒有給他帶花。
從包裡翻出一台寶麗萊,對著海的方向摁下快門,拍立得相機嗡嗡地吐出一張相紙。她耐心地等待成像顯影,連同今年年初拍的一張安城雪景,一同放在他墓前。
霍瑾安靜靜旁觀,有禮地守著距離。
兩人並肩站了許久,彼此都無言。
風環繞著他們沉默遊走,時聞的裙擺被吹得掀起些許,她低頭整理,霍瑾安紳士地彆開視線。
又過了一會兒,才聽見他主動開口:“前不久,微微跟我說,她在跑馬地遇見你。”
時聞抬頭看他一眼,說“是”,頓了幾秒,又說:“謝謝你,幫我把生日禮物轉交給她。”
“舉手之勞。”霍瑾安態度謙遜,並不居功。
想起重逢時阮微那副跋扈模樣,時聞難免翹了翹唇角,“要不是看過你發給我的照片,我都差點認不出她來。”
“是長大了。”霍瑾安不露聲色地注視著她,“不像小時候那麼貪玩,常常有心事,我也已經很久沒見她像那天那麼高興過了。”
他平平淡淡補了一句,“她一直很想你。”
聽得時聞略微心酸。
“她什麼都不知道,是我這個姐姐當得太不稱職。”時聞自嘲地扯出個笑,轉眼又掩蓋過去,將重心從自己身上摘開,“她性格難交朋友,又自小喜歡黏著你,這幾年多得你常常陪她。”
說的這句,是客套,亦是真心。
霍氏三房在新加坡有物流分公司,這幾年拓展海外航線,霍瑾安作為執行總裁沒少飛獅城。時聞與他保持著偶爾的聯係,不頻繁,也不密切,隻是定期發一些阮微的近況。
“我有私心。”霍瑾安沉穩地笑了笑,“當不得這聲謝。”
時聞若有所思轉頭望他。
他沒有回視,垂著眼睛端詳著霍贇的墓碑,“況且她當你是姐姐,與彆的什麼都沒關係。所謂血緣,其實遠遠沒有人們想象中那麼絕對與牢固,很難僅僅以此論親疏。”
他有一張與霍贇極其神似的側臉。
高挺鼻,單眼皮,輪廓骨乾協調。不笑時寡淡自持,笑時幽穀流風。
時聞有一瞬間看得怔愣,忘了接腔。
還是霍瑾安發現,善解人意地揭過,突兀地轉了個話題,“聽聞Lawrence近來一直跟在你身後跑?”
可惜這個話題也不怎麼好接。
時聞收回視線,低聲否認,“……沒有。”
霍瑾安笑了,“這點倒跟小時候一樣,沒怎麼變。”
不知是指霍決在她身邊打轉,還是指她逃避事實。
“自從你和阿贇去了安城,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裡,他就變得越來越冷心冷肺了。”霍瑾安語義含糊,分不出究竟是無心還是有意。
“最近見他心情不錯,說話行事沒以前那麼神憎鬼厭。原本還以為是因為成功接手了大伯的生意,後來在他生日舞會見到,才知道原來是因為你回來了。”
時聞壓住內心異樣,若無其事捏了捏手心,“高估我了,我能影響什麼。”
“是嗎。”霍瑾安並不認同,意味深長道,“你不知他暗地裡為你做了多少事。”
時聞緘默,眼神平靜。
霍瑾安回了她一個微笑,並不回避話中譏謔,“也是他心夠狠、夠有魄力。當初誰能想到,霍氏到頭來會落到一個私生子手裡?”
近兩年霍氏集團內部局勢不穩,霍耀權不問俗務,霍銘虎健康堪憂,三房奪權野心昭然若揭。霍瑾安與霍決,縱是血緣相連的堂兄弟,本質上也擺脫不掉利益紛爭的對峙局麵。
隻不過看結果,還是霍決爭贏了。
“本來就是他的東西。”時聞淡淡道,“他應得的。”
霍瑾安倒不計較這番言語莽撞,對她態度仍是溫和,“你這點也跟小時候一樣,沒怎麼變,半句都聽不得彆人數落他。”
“……”時聞一副心不在焉的遊離態度,“實話實說而已。”
“也是。”霍瑾安眯了眯眼睛,仰頭望向天邊倉促滾過的雲,“再怎麼說,落在私生子手上,總比落在外姓人手上要好。”
“所謂血緣,也就隻有在這種時候,才能顯出些親疏遠近了。”
時聞聽而不聞,不知該說什麼,索性什麼都沒再說。默默拾起放在地上的寶麗萊相機,拂掉灰塵放回包裡。
日漸西斜。
風的味道變了。
太陽像一枚果肉糜爛的橘子掛在天邊,染了他們一身霧蒙蒙的金粉。
“有空一起用個晚餐嗎?”
沿著來路離開,出到停車場,霍瑾安看了看腕表,頗有風度地邀請道:
“今天周五,再過一個小時左右微微下課,她循例會給我打視頻電話。要是能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