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聞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碰碰運氣。”
霍決接過她手中的雜誌,合好,封麵朝上,放在彼此中間。隨後抽出一把餐刀,讓金屬刀光像蝴蝶般在指間危險旋動。
三、二、一。
對視一瞬。
刀尖朝下,紮進厚而光滑的銅版紙裡。
嘩啦啦翻開紙張,揭曉謎底,刀尖堪堪抵住第126頁,是挪威壯闊空寂的冬日峽灣。
……看起來比倫敦好不到哪兒去。
時聞不滿抱怨,“什麼手氣啊你。”
霍決好脾氣地給她機會,“一分鐘撤回,要不要反悔?”
選擇一次已經很難,第二次難保情況不會更壞。北歐好歹距離算近,人少不折騰,再來一刀指不定紮到哪個人滿為患的犄角旮旯去。
時聞理智地分析利害,最後聳了聳肩,無可無不可應下,“輸得起,我才不壞規矩。”
於是那一年的農曆春節,他們決定去往羅弗敦群島度過。
路線定得簡略:飛特羅姆瑟落地,機場租車自駕,從北往南沿E10公路一直開,最後繞一圈回來。
他們去年暑期結束北極郵輪之旅,在特羅姆瑟短暫停留過一日。因為時隔不久,趕航班回國前吃的那家餐廳名字都還記得清楚,Palegg,招牌是一隻站在浮冰上的北極熊。
霍決又帶她去了一次。
這一次時聞醒目地避開上次踩雷的馴鹿肉和羊肉炸魚,嘗試了野生三文魚塔和蒜香帝王蟹,並且頗有先見之明地鄭重要求侍應生口味不要太鹹。總而言之,體驗感比上次提升一顆星。
結賬離開,侍應生又送了他們一隻小小的北極熊掛飾。
毛茸茸的,很可愛。但也很容易遺失。上次那隻被時聞拿著,早就不知道丟哪裡去了。
這次霍決把它掛在中央後視鏡上,讓它趴在暖氣裡,陪他們一路搖搖晃晃,無所事事地遊蕩。
整趟旅程隻有他們單獨兩人,沒讓彆人跟著。霍決開一輛全黑攬勝,獨自研究路線。時聞事不關己窩在副駕,拿一台徠卡M6對著沿途風景按下快門。
數碼相機與手機當然更加方便,後車廂還放著一架全新的航拍無人機,但實際上直至旅途結束,它的包裝都沒被拆開。
時聞喜歡膠片的延遲。
也喜歡那種無法即刻回看的陳舊,與無法修改的廢棄感。
不拍照的時候,她通常會接著讀手頭那本托馬斯·裡戈蒂的恐怖小說。
霍決評價她人菜癮大。她罕見地不嘴硬,隻是再碰到毛骨悚然的段落,就堅持要一字一句出聲念出來,要司機與她一同分擔。
霍決噙著淡淡的笑,不見得有多怕。但起碼她自己是沒再那麼沉浸式地怕了。
島與島之間海岸線破碎,雪山壯麗,峽灣沉靜,所有事物都蒙上一層美麗的藍色光暈。一路途徑許多記不住名字的村落小鎮,風景荒涼而美麗,像一幅幅精心描繪的明信片。舍不得寄出去,隻為私人珍藏。
有時疾馳許久都不見得能遇到一輛車,道路空曠,人煙稀少,他們常常隨便靠邊停下。
時聞裹得嚴嚴實實地下來舒展身體。霍決靠在車邊看她,慢條斯理地抽一支煙。
時聞終於找到理由教訓他,“抽那麼多,小心肺癌。”
霍決特意離她遠,還故意站在下風口,很有幾分無辜道:“我現在一天隻抽一根。”
好像很聽話的樣子,其實根本不當回事。她看得見的地方是一根,看不見的地方誰知道是多少?
時聞像拍攝嫌疑人一樣,用寶麗萊對準他的臉摁下快門。相紙嗡嗡吐出,她拿在手裡瞄了一眼,莫名其妙嚴肅道:“狗的壽命很短的。”
霍決聽得一愣,沒有像上次在亞港那樣戲謔敷衍,反倒難得認真,猶如某種隱秘的承諾。
“我會努力活很久。”
又哄騙似的把煙掐了,好聲好氣補充,“不會讓你一個人。也不會讓你受彆人欺負的。”
時聞抿了抿唇角,沒搭理他握過來的手,要他離得遠遠的,把身上的煙味散乾淨再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