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決傷了左手。
送到醫院時,連霍耀權都驚動了。
亞港醫療資源已是頂尖,老爺子仍放心不下,當即讓人申請航線請京城的專家團隊過來。
“廢物!”
手術室外,霍耀權雷霆怒火,舉起銀雕嵌寶的黑檀木手杖,不由分說朝列夫背上狠敲一記。
“安逸久了,真把自己當廚子了?讓你看顧好他,結果你倒好,嫌他命長,由他犯病去握刀子!?”
列夫低頭背手,耷拉著,半分沒敢躲。
霍耀權年輕時白手起家,吃足時代紅利,乘著風口攀越階級,經曆可謂傳奇。他走的正路,讀過點書,娶的夫人是做學問的知識分子,夫婦二人格外注重公眾形象,不管私下真實性格如何,待人接物總講究一個寬和仁厚。
如今他年紀大了,雖還把控董事席位,但早已下放經營權不再管事,每日栽花釣魚,脾氣養得更和風細雨。
時聞還是頭一回見他這般動怒。
說到底,霍決身份再不光彩,也在身邊養過幾年。老爺子對外不顯,心裡對這親孫兒終究是疼惜的。
怕老爺子氣急了血壓飆高,跟隨而來的管家連忙將人扶穩坐下,又低聲勸解幾句,將通話中的手機呈上去。
霍耀權麵色不見緩和,接過手機,聽多說少,下指令更是雷厲風行:
“壓下去,彆讓任何人打聽。”
“他老子?他老子又怎樣?他老子的老子還沒進棺材呢。”
“我不管任何理由。叫王律即刻來見我,這件事每一個人每一個環節,我勢必追究到底。”
此時,距離霍決被推進手術室,已經過去接近兩個小時。
時聞從電梯出來,手腳還軟,後腦勺也隱隱作痛。她剛剛做完檢查,醫生說沒什麼大礙,好好休息,等藥物慢慢代謝掉即可。
列夫寸步不離守著霍決。負責照顧她的是霍決的秘書,一個一絲不苟的端正男人,姓顧。
顧秘書給她要了一間病房,又請護工幫她清理身上灰塵血汙,讓她暫且好好睡一覺。
時聞哪裡放得下心,魂不守舍地就往手術室去。
一來,就見到霍耀權發火問責的情形。
霍耀權見到她,麵露意外,倒斂下怒意,和氣地衝她招了招手,“囡囡。”
時聞硬著頭皮過去見禮,“霍爺爺。”
霍耀權拍了拍身旁位置要她坐,時聞恭敬不敢,他也沒為難。
“聽那隻化骨龍講,你去了英國念書。怎麼書念得好好的,跟著他胡鬨,無端端回來吃這趟苦?”
“家裡還有些事情,需要處理。”
“時間寶貴,年輕人念書要緊。現在做什麼都很方便,有事,給律師寫封委托書就好,不必親自飛來飛去那麼麻煩。”
長輩話裡有話,起碼表麵態度不差。時聞思緒抽離,心定不下來,隻低眉順眼附和幾句“是”。
“當初你阿爸事出突然,我身子骨不好,臨急臨忙沒能幫上什麼,總有遺憾。日後若遇到什麼棘手問題,你不必顧忌,儘管出聲,霍爺爺能幫的,一定幫。”
通常而言,這種客套話,都是用以某種鋪墊。
“至於阿決——”
果然,霍耀權話鋒一轉。
“他為人硬頸,又不聽教,做什麼都是一意孤行。念舊情,當然是好事。細路仔一起長大,關係好也正常。我老骨頭一把,原本也沒打算乾涉孫輩什麼。”
“隻不過,囡囡,凡事都講求分寸。他姓霍,闖禍事小,損傷事大。我年紀大啦,不經嚇,像今日這種無妄之災,以後堅決不能再有。假如他自己杜絕不了後患,我作為他阿爺,不介意幫他一把。”
時聞領教他言下之意,沉吟半晌,點了點頭,“是,我明白。”
霍耀權言儘於此,擺了擺手,“你也受驚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時聞欠身告辭,卻沒走遠,拐了個彎在轉角處靜靜守著。
顧秘書上前想說些什麼,她搖搖頭,示意他不必。
一路驚魂不定地等。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等到穿著深綠手術服的醫生,出來找家屬告知術中情況。
時聞離得有些遠,隻隱約聽見幾句。
“霍少的手部切割傷,傷口較整齊,急救處理得及時,汙染不算嚴重。血管、肌腱缺損在可挽回的程度之內,我們已經儘力縫合補救。不過能否完全恢複至以前狀態,還需要再繼續觀察。術後恢複時間,保守估計,需要半年以上。我們會密切關注霍少的情況,為他製定相應的修複方案,爭取早期複健減少粘連。至於他的頭部外傷,頭顱CT顯示……”
話到這裡就聽不真切了。
霍耀權起了身走近手術室門口,醫生姿態放得低,也跟著邊走邊說。
時聞沒敢過去,轉頭拜托了顧秘書一句。顧秘書會意,讓助理陪著她,自己上前探聽消息。
手術室指示燈由紅轉綠,護士推著轉運平車往高層病房去。
時聞遠遠窺見。霍決麻醉還沒過,難得乖順地閉著眼,臉上血汙被拭去,仿佛隻是累極睡著了。
VIP病房隱私性本就極佳,霍耀權又命人守得水泄不通,無關人等不得靠近。
時聞在走廊發呆。捏自己的手指數數。捏得充血、又泛白。
十幾分鐘,過得如同極夜那般漫長。她默默數到四位數,終於見醫生護士匆匆趕來,病房傳出一陣器械響動與低沉交談。
霍決醒了。
她鬆了口氣。
過不多時,又聽見怒氣衝衝一聲門開,幾個西裝保鏢擁著老爺子出來。
“衰仔!”霍耀權沉聲怒叱,不知何故又發了火,拄著手杖頭也不回地離開。
列夫緊跟著出來,神態恢複如常,畢恭畢敬請她,“小姐,少爺想見您。”
VIP病房寬敞得幾近奢侈。
光昏暗。
冷氣打得低。空氣中,彌漫令人不快的消毒藥水味道。
高樓層的窗外,除了雲還是雲。窗邊擺有一株靜謐綠植,不太有存在感,孤零零點綴著灰白空間,像一匹瘦弱的牲畜。
霍決靠在床頭,額角貼著紗布,左手吊在胸前。
那張臉血氣淡,襯得人英俊蒼白,難得展露一絲傷筋動骨的虛弱。
“過來。”
他眉宇間陰霾很重。但再開口,就又還是那副懶懶的、淡而不厭的態度。
偌大空間裡,隻他們二人。
時聞像一枝失魂落魄的隔夜玫瑰,幾乎是拖曳著步伐慢慢挪過去。
霍決不讓她貼近,單手握住她細窄腰肢,冷聲道,“站好。彆撒嬌。”
她身上有程度不等的若乾擦傷。方才清洗,順勢換了條軟和舒適的裙子,肩頸、手臂與小腿皆暴露在冷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