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血肉很溫暖。(1 / 2)

冷空氣 空殼麵包 8737 字 10個月前

翌日,他們過海去亞港。

亞港繁華不輸雲城,但麵積小,人群建築相對擁擠許多。

霍決跟著霍耀權在亞港生活過幾年,他在這比在雲城自如得多,受的限製也少。

他們沒住酒店,住的是他名下一間半山彆墅。抬頭可見山脈起伏的輪廓,轉身即是波光粼粼的湛藍海。下了山,離他們之前聖誕夜看煙火的霍園也不遠。

霍決預計要留一周左右。不知出於什麼考慮,給時聞聘了一位家庭教師作陪讀。二十多歲的年輕小哥,利落乾練,體格比起教職人員,更像打手保鏢。

“亞港這周有個國際商品交流會,附近道路限行,人多且雜。有事使喚彆人,我會晚回來,你彆亂跑。”

“列夫呢?”時聞不免好奇。

以往出門,霍決都習慣把那隻可靠的斯拉夫熊留給她,儘管她覺得自己並不需要。

但比起重新適應一個陌生人,還是列夫比較合她心意。列夫安靜,又任勞任怨。偶爾被迫陪聊,時聞聽他講那些在彼得堡用螺絲刀充當擋把,飆著破車追人的經曆也聽得津津有味。

“他有彆的事。”

霍決束緊溫莎結,早餐都沒來得及吃,不忘在她眼角警告地啄一下,“彆跟我說你想他。”

“……你趕緊走。”時聞懨懨地叉了一口鮮蝦腸粉,懶得搭理他。

霍決低頭將蝦仁叼走,迤迤然走人。

時聞坐沒坐姿地盤著腿,一邊吃東西,一邊滑動iPad頁麵。

她的郵箱是空的,沒有收到新郵件。

退出來,點進社交軟件,刷到一條同城書展活動信息。她仔細瀏覽幾分鐘,順手截了個屏。

其實列夫不在也有不在的好處。

畢竟他對時聞具有相當程度的了解,職責感又強,時時刻刻步步緊跟,擺脫起來很不容易。

新來的這位小哥,相對來說好忽悠得多。

時聞加速把早餐吃完,上樓換了身外出的衣服。

她提出要去書展逛逛,小哥很快同意,放下手中準備的學習資料,從車庫開了輛賓利出來。

書展會館設在亞港大學附近,為時一周,規模頗大。亞洲各大出版社與本地書屋均設有攤位,今日還撞上知名作家的專題講座,一進展館儘是人潮湧動。

時聞先去樓上的文具展逛了逛,買了個古董墨水瓶。等人少些才下來,隨意紮進一個攤位,在成堆人文社科的書籍裡,挑了本列文森的中國學研究。

付款後,避開人群往北區走,這邊相對冷清,集聚各國大學出版社。

時聞逐一流連,在亞港大學出版社的攤位,不小心碰掉了旁人手裡一本書。

她說著“抱歉”,弓身拾起歸還。戴著鴨舌帽的長發女孩輕輕搖頭,將書接過,歸還原位,轉身往休息區的方向走去。

時聞將那本《死亡賦格》撿起來翻了幾分鐘,拿去結了賬,紙袋交與保鏢小哥,也往休息區去了。

許安怡摘了鴨舌帽,在洗手間最裡麵的隔間等她。

時聞將手機調成飛行模式,打開備忘錄,遞到她麵前。

許安怡認真看過,另起一行,將近期情形簡略交代。

在霍贇的安排下,許朝誠避人耳目悄聲回國,已經秘密見完許老爺子最後一麵。不日將搭船前往東京。許安怡在處理完爺爺喪事以後,也會儘快通過學校的渠道到日本深造。

而時聞要的證據,會以匿名形式存放東京,待她屆時去取。

至此,事情會暫告一段落。

驅使時聞行事的動機很簡單:不無辜的人,不該得到無辜的下場。

時鶴林是。

那麼沈夷吾更應該是。

時聞深知自己尚且弱小,不論做什麼,都無異於以卵擊石。

但日後呢。

日後誰說得準。

她寧肯冒險幫了許朝誠這一次,將沈夷吾難得的錯漏抓住了。日後再有機會,做什麼都不遲。

她可以忍,不急於這一時。

在洗手間待了約莫十分鐘。時聞留意著外麵的動靜,收起手機,打開鎖扣,和許安怡沉默告彆。

許安怡用唇語說了句“謝謝”。

時聞搖了搖頭。她幫他們,其實更為自己。

保鏢小哥儘職地在外麵等她。她頗有興致地領著他又閒逛了幾圈,還跟中學生一起擠了一會兒教輔和漫畫的攤位。

離開時正巧碰上講座結束。高峰期人擠,電梯離得遠,下去找車起碼得走十分鐘。再從停車場開車堵上來,又不知得多久。

時聞犯了懶,跟小哥打商量,“我去對街買杯咖啡,你開車出來,我在北一門掉頭位等你。”

小哥大包小包提著書,很有些猶豫。

“沒事,大白天的,我認得路。”時聞笑著晃晃手機,自己往北一門方向走,“你到了給我打個電話就行。”

午後飄著細雨,天色倒不灰,估計很快就會放晴。

時聞走天橋過馬路。

對街是個創意文化小區,由上世紀居民樓改建而成,樓上住人,樓下是窄窄店鋪,轉角拐彎都可能遇上有趣的原創設計小店。

原本要光顧的那家連鎖品牌人太多。她沒等,順著巷子走,打算隨便找間清閒點的。

反正這處咖啡店紮堆開,不愁買不著。

往深走不多時,突然聽見嘈雜引擎。

一輛型號常見的廂式小貨車,緩緩滑到她身邊,約莫是給附近店鋪送貨的。

巷子路窄,不分車道和人行道,時聞主動避讓位置。

沒成想,這小貨車偏偏更往她的方向軋。

什麼情況這是,時聞拿著手機莫名其妙,剛想回頭看是哪個離譜的司機大哥。

結果身後猛地竄出一道黑影,她頃刻間被勒住脖頸,捂住口鼻向後拖。

——綁架!?

意識到這個事實的瞬間,時聞瞳孔驟縮,幾乎是條件反射式地狂按起手機側鍵,試圖發送定位緊急報警。

時鶴林初初發跡的那幾年,鋒芒太盛,背景又不夠雄厚,財富被許多不法之徒覬覦過。時聞作為他的女兒,從小被迫接受諸多此方麵的教育。這也是她第一時間能夠反應過來的原因。

但很可惜,下一秒,她的手機就被摔落在地。

捂她口鼻的手帕上,不知沾了什麼成分不明的刺鼻藥劑。

胃部急遽湧上一股嘔吐感。四肢像枯枝般酸軟下來。再怎麼憑借意誌力也無法抵抗,隻能被暴力拖曳進小貨車的後車廂。

門“砰——”一聲鎖上。

沉重的黑暗向她襲來。

隨身的包和手機很快被匪徒丟棄。自動報警信息不知有沒有及時發出去。如果有,當地警局和霍決都會收到。不過就算成功發出去,他們也已經不在原地了。

車開始移動。

時聞眼睛被蒙著,口被堵住,意識因藥物而渙散,無法集中精神。

她拚命想要記住行車路線,轉向的聲響,停頓的時長。但沒有辦法。隻隱約感覺路程持續了很久。到後來,車輛底盤不穩定,時常發生顛簸。也有可能是因為路麵崎嶇而帶來的顛簸。

他們還在市區嗎?

她問,又否定,不,市區不會有這麼爛的路。

亞港大學位於市轄區邊緣。往北是CBD,往東是離島,往南是臨海工業區。他們究竟去往了哪一個方向?

她能感覺到旁邊一直有人在盯著她。應該是剛才直接襲擊她的那個人。那麼再加上司機,匪徒共有兩個?還是更多?

她沒法咬住舌尖,隻能用力掐住手心,以痛楚抵擋藥效,不讓自己昏昏沉沉,往更深的黑暗滑落。

不知過了多久,車輛終於停下,廂門被拉開。

她被半推半拖地弄了下來。

外麵空氣很潮,或者說是腥,充滿一股強烈的泥土與腐爛垃圾味兒。

好安靜。

沒有人聲的靜,隻有環境發出的白噪音。

她被扛上了樓,膝蓋磕到邊角,擦破一片淤青。

劃得出血痕的牆,太過粗糙的質地,是最基礎的水泥,沒有打膩子?

隨後耳邊湧入近在咫尺的浪。

是海?

遮眼的布突然被摘下,時聞瞳孔驟縮,身體下意識往後躲了躲。

入目是一雙破舊的帆布鞋,然後是一對粗糙的手,以及一張丟進人群中即刻淹沒的麵孔。

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高身量,大塊頭。唯一可供辨認的,是下巴短而濃密的灰白絡腮胡。

男人的神情非常平靜,將歪倒的時聞靠牆扶正,沒有多碰她,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亢奮或憤怒的傾向。隻是摸出一台舊手機,對著她的臉拍了一張照片,就起身暫時離開了。

時聞心如擂鼓。

她強迫自己冷靜,深呼吸,冷靜,同時難掩驚惶地掃視四周。

這是一棟爛尾樓。

到處都是塵,飛著的,落下的,積得很厚。承重牆之間幾乎沒有阻隔,視野開闊得一覽無遺,像是工廠或倉庫的布局。窗口朝向無人的海平麵,樓層不高,有樹葉從縫隙裡伸進來。

他們在哪裡?可能在哪裡?

時聞心驚膽戰地猜。

這麼近的海,這麼顛簸的路,還有這麼清晰的鳴笛……

是了,鳴笛,她能聽見貨輪離港的鳴笛聲!

是港口!

是臨海工業區不會錯!

時聞心率快得異乎尋常,慶幸一瞬,又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猜到了地點又如何?

她失去了通訊工具,手腳被捆,幾乎沒有任何自救手段。

更糟糕的是,不明藥劑的效用還沒有完全過去。

她的腦殼陣陣發疼,為免徹底昏睡,要靠不停地深呼吸、掐手心,以及不斷轉動的思考支撐精神。

為什麼?她想。

展館附近人多,攝像頭也多,綁架一個活人,不可謂不冒險。這個男人獨獨選中自己,目的是什麼?

尋仇?求色?謀財?害命?還是極端罪犯的某種隨機選擇?

“榮叔!我把套牌摘了,車也藏好了,接下來怎麼個搞法啊?”

混亂的思緒被打斷,陰影處突然出現另一個人,手裡吊兒郎當地拋玩一串鑰匙。

是個黃毛,乾瘦,垮褲腰。看得出年紀還輕,但眼眶深凹,相貌早早塌陷了。

大概率是負責開車的同夥。

絡腮胡男人不知在搗鼓什麼,沒有應聲。

黃毛也不過去找他,直接在時聞麵前蹲下,盯著她古古怪怪地笑,“哇噻,這麼靚?可惜咯。”

他流裡流氣地吹了聲口哨,還想伸手偷揩時聞。被走出來的絡腮胡一腳踢開,照臉摔下一遝鈔票。

“回去躲好,管好嘴,沒你事了。”

“反正你要做掉,給我爽一下……”黃毛話沒說完,定睛一瞧,登時晦氣地啐了一口,“丟,唔係啊嘛!辛辛苦苦得兩皮嘢,當我乞兒咩?”

[ 操,不是吧,辛辛苦苦就兩萬,打發乞丐嗎?]

“嫌少?可以,之前欠我的十萬先還了。忘了上次被大耳窿追著剁手指,你跪著求我說的什麼?”

“……頂,成碌柒咁,懶巴閉。”黃毛明顯還是不滿,但更怕絡腮胡發作。含含糊糊罵著臟話,不甘地瞪了時聞一眼,撈起地上的鈔票,忿忿不平往外麵去了。

黃毛走後,剩下一片詭異的靜。

絡腮胡半蹲下身,木然地看著時聞。

“問你話,是就點頭,不是就搖頭。醒目點就照做,我對後生女沒興趣,但其他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