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雖好,卻不適合我。嘉辰哥,兩年後我打算去留學。”
“那時你都多大年紀了?難不成妹妹也要學娜拉出走!”顧嘉辰近乎質問,整張臉紅白相間。
“讀書分年齡嗎?莫非年紀大了,就得自掘墳墓吃飽等死。”
“你之前可不是這樣——”
忍無可忍,南楚眼神犀利:“人總會變得!”
佳人海棠秀麵,煙愁索蛾眉。
顧嘉辰舍不得再逼她,溫和地開解:“子煜最看好咱們,他定不想鴛鴦相彆。是你爹娘不同意,對不對?”
國破山河民凋敝,洋夷險惡旁窺伺。本該淩雲向壯誌,大好男兒眷紅塵。
南楚懶得搭理他,索性將視線扭到窗外。
都道滬上繁華富饒,誰憐乞兒童工辛酸者。
“綺妹,你回答我!”
顧嘉辰中氣十足地追問,他就想不通了,這蘇子綺抽哪門子瘋……
“你今年二十有四,留洋已五載,除了貫以顧公子的名頭,可曾博得什麼美譽!”
好一個商賈女,敢對他顧嘉辰說三道四,不想想就憑她的條件何以嫁入顧家。當真身在福中不知福,他果斷收起笑顏,甕聲甕氣地譏諷:“我父親不過暫處險境,將來絕對東山再起。到時政局風雲變幻,你們蘇家在滬上還會有多少好日子。蘇子綺,本少爺再問你一遍,你是要做我的妻,還是棄我而去?”
“陳叔,停車!”
話不投機半句多,這顧家貪圖權勢,滿嘴愛國生意。
“蘇子綺?”
“滾下去!”
“你們蘇家等著瞧,有你悔斷腸的時候。”
顧嘉辰眼睛瞪得像銅鈴,怒火滔天地瞪了許久。哪知對方哄都不哄,於是羞憤交加的他撂下狠話便摔門而去了。
“大小姐,要不要追——”
南楚仰麵小憩,氣定神閒到:“去西街。”
陳叔對南楚忠心耿耿,見狀也不再多言。
車似流矢,轉眼不見。
徒留罵咧不休的顧嘉辰,無頭蒼蠅般亂撞,直到日暮天黑,他才意識到蘇子綺不會再來找他。霎時間,鋪天蓋地的咒怨將其席卷,他平等地恨蘇家的每一個人。
蘇氏道貌岸然,滿門虛偽奸詐,隻盼父親重掌大權,將他們斬殺殆儘。
鬨巷聒噪,舉目茫然。
養尊處優慣了的顧嘉辰,既認不得路,又吃不了苦。躊躇跺腳,左顧右盼。然而衣著光鮮的他,很快引來一群乞丐的光顧。
從前他何曾留意過貧民百姓,因為無論在北平還是滬上,少爺小姐們隻需歌舞升平酒香肉豐。偶爾為賦新詞哀怨婉轉,哪知此刻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你們這群窮鬼,知道我是誰嗎?本少爺是顧亭之的兒子——”
為首的乞丐眼眸燦亮,冷哼一聲:“原來是顧少爺,就是你爹打著新派革命的由頭,帶著他那個奉承洋人欺負同胞的奸黨魚肉國家,看我們不打死你!”
“兄弟姐妹們,這可是作威作福的漢奸走狗。”
“你要不是顧亭之的兒子,我們還不動你呢。”
……
顧嘉辰很快被眾人團團圍住,他嚇得臉色蒼白,極其識時務地求饒:“饒命饒命,咱們同胞最講素質!”
“哼,素質看對誰。你們這群酒囊飯袋,在滬上搞什麼生活運動,把我們勞苦百姓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有閒錢廢心教我們講素質,怎地不教洋人滾出去!”
“俺們百姓最知道素質,打死這個害國害民的搬倉鼠。”
大家有意避開要害,旋即拳打腳踢一通。
顧嘉辰委屈巴巴的抱頭大哭,就在此時巷口傳來尖叫聲:“哎呀,警察來了!”
乞丐們聽到後,飛速四散逃離。
躲在角落裡的顧嘉辰,鼻青臉腫地試圖起身,不料畏畏縮縮中聽到把輕柔妙嗓。
“先生,你好嗎?”
光線昏暗,雖然女郎麵容一派模糊,但身段極其清窈。顧嘉辰心思即動,努力擺出最風度的樣子。
“多謝小姐出手相助,我是顧嘉辰,顧亭……北平人,來此探親迷了路。”
他不敢再貿然提爹,生怕招來無妄之災。
那女郎卻托腮沉吟:“北平的顧少爺,你爹可是立憲派要員顧亭之先生?”
“呃,小姐知道顧亭之?”
“當然,報紙上常見先生的事跡。”
顧嘉辰聽她語氣和善,這才放心。
“是的,小姐送我回去的話,定會得到酬謝。”
“哎,可你一個大男人,我怕先生假扮,有什麼憑證嗎?”
“有的有的,在夾包裡。”
“掏出來瞧瞧!”
顧嘉辰低頭東翻西找,紅著眼睛道:“適才被這群乞丐搶走了……”
“真可憐。”女郎嘖嘖歎息。
平生哪受過這等屈辱,隻是佳人在前,他半真半假地抹淚。畢竟這女郎如果不施以援手,他今晚就得露宿街頭了。
“勞姑娘發發善心,救救我吧!”
“我這——”
“滬上治安太差,能活命我就很滿足了。”
顧嘉辰一瘸一拐地跟在對方身後,壓根不管對方同不同意。
“天太晚了,我得歸家了。”
“嘉辰身無分文,姑娘救人救到底,借筆錢給我好嗎?”坦然到極點。
女郎話語窒頓,沉默良久:“小女子家貧,沒有什麼積蓄。”
“可否向鄰居轉借?”
驟然寂靜,女郎愁悶不已:“算了,趕巧我今日發了薪水,都給你!”
顧嘉辰滿懷欣喜地伸手,接過卻難掩失落,兩個銀元夠做什麼。
“我怎好意思拿,不如姑娘將我送到蘇家。”
“蘇家?”
“應該不遠,滬上蘇子煜家!”
句句謙辭,委實蹬鼻子上臉,端的是高高在上。
“至少也得二十裡,夜路危險,我一個女子實在惶恐。”
“那要不——”
“等著,我找個鄰居送你!”
顧嘉辰本想退而求其次,厚著臉皮去她家借宿。熟料對方步履如風,七拐八拐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