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漣漪又夢到了沈酩殷。
挺過昨天的徹夜噩夢,這次總算是撥開雲霧,得了個甜得牙疼的美夢。
她見到了十一歲的自己,還有那個不顧一切把自己從冰湖裡救上來的小少年。
深冬的水實在是太冷了,她每一下的撲騰都會讓衣服更沉上一分,求生欲在不斷的折磨後被吸乾淨,有那麼一瞬間她已經想放棄了,唯一的念頭居然還是“這死法也太不體麵了吧”。
但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他就被臂力驚人的少年拉上了案。
他斥開看熱鬨的人群,用身上的衣服把她裹起來,眼裡是數不儘的心疼。
那時候他好像還貼在她耳邊說了什麼,卻漣漪當時太累太冷實在是聽不進去,但在後來的很多年後,在前世他們成親的那個夜晚他又說了一次。
“一想到會把你弄丟,我可能會瘋掉。”
夢戛然而止,不留遺憾把她招呼醒。
呆滯地坐在床上,卻漣漪掃視一圈,沒有點燈的房間黑黢黢一片。
但她知道,那尊沒有花錢就青回來的觀音像就在最邊上擺著。
攥緊了滑到腰上的錦被,卻漣漪把小臉埋得很低,甕聲甕氣的自言自語從飽滿的唇瓣中冒出來:“沈酩殷,對不起。”
說完,她就又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這次沒有再做夢。
居諸不息,窗間過馬。
越到年底,趕日子的小人跑得就越快。
震耳欲聾的炮仗從年二十響到了大年初六,尤其是最熱鬨的幾天,隻要一入夜,便是布滿冥幕的火樹銀花。
直到後來,也一直有斷斷續續的爆竹聲在高牆外作響,隻是卻漣漪嫌吵鬨,從來都不去看。
再後來,科考的日子便到了。
從一大早開始,京城的路又變得水泄不通。從琳琅大街到雜七雜八的小巷子,數不清的馬車送學子入貢院。
卻家的兒子不走這條路,整個將軍府安靜如斯,頗有幾分與世無爭的意思。
手臂撐在窗台邊上,手心拖著精致的半個下巴,小姑娘的眼神有些渙散。
花青叉著腰站在一旁,演出了一股皇上不急太監急的意思:“明日可就是您的生辰了,那秋氏居然還假惺惺地說什麼忙忘了,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隨她便吧,反正我也沒打算宴請八方。”
放下了托腮的手,卻漣漪簡單轉了兩圈,饒有興趣地說:“子女的生辰是母親的受難日,過那麼隆重乾什麼,左右上心的人不會不來,不上心的人請了也白來。”
還想說點什麼的花青頓時噤聲。憐憫的心緒從眼眶中投射出來。
畢竟去年這個時候 夫人還在呢。
主仆倆沒有繼續把話題放在秋氏身上,隨便扯了點衣服首飾,突然想起來什麼,卻漣漪扶額,有些為難地說:“明日太子殿下有可能來,你讓小廚房多做道燒醬肘子吧。”
花青抿嘴一笑,也不敢承認自己是在笑話那位東宮的獨特嗜好。
當今太子燕屠乃是前屠皇後唯一的子嗣,當年屠皇後過世,陛下遵照愛妻的遺願冊封這個二兒子做了太子。且從輩分上算下來,他應該喊沈酩殷一聲小舅舅。
但畢竟是東宮,是未來的君主,誰也不好意思當著他的麵攀親戚,就算是屠家的人,也頂多私底下會親密一些。
與大皇子和四皇子不同,燕屠的性格甚是跳脫歡快,玩的花鬨得開,雖然不入青樓楚館,但蜀京的各色食肆卻被他嘗了個遍,甚至排出來了一張主觀性十足的名次表。
那個名次表上輩子卻漣漪“有幸”看過一次,主觀得讓人不敢苟同。
就算是沈酩殷看完眉毛都得抖兩下。
正胡思亂想呢,傳來小丫鬟的步履聲,從門簾外響起:“啟稟郡主,大少爺來了。”
正了正衣衫,卻漣漪起身去迎,但還沒走兩步,卻沉鉤就已然聽到聲音走進來了,但也僅僅是站在前門。
撩開珠簾,她過來打招呼:“大哥怎麼來了?”
兩隻手負在腰後,卻沉鉤站姿筆直,酷似青鬆雪柏,劍眉星目盈雜著硬擠出來的柔情,看得出很努力地不想再被妹妹說太凶了。
輕咳一聲,他道:“明日就是你的生辰了,可有想要的禮物?”
佯裝苦惱地思考了少頃,卻漣漪最終搖頭:“我什麼都不缺,大哥不必勞心勞力。”
聽完她這句懂事的話,卻沉鉤臉上的積雨雲不散反增,也不知道他是被哪個字提醒著了,竟突兀地冒出來一句:“是不是沒見到想見的人才如此無興致?”
卻漣漪眨巴了下眼睛,七分錯愕三分心虛。
說來慚愧,剛剛大哥提到“想見的人”,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沈酩殷。
而她的沉默,在卻沉鉤眼裡看來與承認無二,本來裝了好一會兒的“好脾氣大哥哥”頓時煙消雲散,緊繃著一張臉,就算是麵無表情都能嚇哭山上農莊裡的三歲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