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大鼓,二人一同進了行宮的殿外庭院。
裡麵早已衣香鬢影,人潮湧動。
卻漣漪左顧右盼一大圈沒有看到沈酩殷,有點急:“你小舅舅人呢?”
燕屠道:“應該是被喊走了,剛剛見他旁邊有我父皇的貼身太監來傳話。”
聞此,卻漣漪頷首,剛欲再說上兩句,一道不合時宜的冷嘲熱諷傳了過來。
“果然是屠家的子孫,就是容易得聖心。”
二人一同看過去,臉色一個比一個凶。
顧及是在外麵,燕屠尚且願意給這個長兄一點薄麵:“皇兄這是吃不著葡萄硬要說葡萄酸?”
燕霜先是行了個麵見太子的行,上首微歪,掌心裡把玩著一塊長方玉牌,祥雲雕紋,簪花刻字,看那樣式,竟與小郡主鎖骨間的玉佩大差不差。
他笑意盎然地奉上寶玉:“郡主,你掉了東西。”
盯著那塊不知何時掉落,又輾轉到他手上的玉佩,卻漣漪眉頭微蹙,沒有立刻應答。
反倒是燕屠不想浪費時間,提她從拿了回來,嘴上依舊不客氣:“皇兄還是一如既往啊,喜歡拿閨閣女子的東西,再以送還的名義聊上兩句。”
“太子殿下這說的什麼話,”燕霜笑眯眯地看過去,二人在對視中火光四濺:“為兄不像你,與郡主是過命的交情,想來就算你將來娶妻,也是得郡主看得上才算吧。”
皇家子孫,哪個不是人精。
論怎麼說話才戳人心肺,都是頂頂的高手。
“大皇子這可折煞我了。”拿回玉牌,卻漣漪又扯出那張刀槍不入的笑顏:“論受尊敬我哪裡比得上您呢,您可是陛下長子、太子皇兄,還得是您。”
品著那雙彎彎的星眸中到底有多少是對自己的諷刺,燕霜猛地覺得興致缺缺,不再跟他們兩個說話,轉身就走了。
走得這般乾脆利落,讓本以為還有上百個來回的燕屠都深感措手不及。
審視著那道背影,卻漣漪思忖了少刻。
“想什麼呢?可以進去了。”燕屠捧了兩下她的肩,以做提醒。
“哦,來了。”
二人在這方麵都是不著急的性子,看了眼烏泱泱的大隊人馬,達成了等片刻再進去的一致。
左右卻漣漪不打算跟將軍府的人坐一起,或者說,無論是燕屠還是頂上那位,甚是希望她彆跟將軍府的人坐一起。
冬日剛過,嬌嫩的小黃花躍躍欲試,開了沿途一路,盎然春色入眼。
晴空之下,春陽灼人。
奪目的光被玄黑重門前巨大槐樹的粗條枝丫分開,從葉與枝的空隙中灑下大片斑駁。
卻漣漪跟在人群的尾巴根上進殿,隨著步伐徐徐,身旁的人越來越少,待入座時,隻剩寥寥幾個皇親國戚。
可與燕氏子孫同席入宴,這是當年九五之尊給她的榮光。
如黑曜石的瞳仁隻一下,便當即定在那邊同樓雲銜說話的沈酩殷身上,兩張矮桌隔得有些遠,她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卻清楚看到了男人臉上橫生的笑意。
卻漣漪的脾氣再度被拽上來。
她不僅是在氣樓雲銜怎麼到哪裡都拉著沈酩殷,更氣她哄了幾個月都難見露笑的沈酩殷,竟然聽了幾句話就一派樂不思蜀的模樣。
“這男人怎麼笑得這麼不值錢。”
心裡有氣,她不自覺地把私底下想的就這麼大剌剌地說了出來。
被自己的聲音嚇一跳,卻漣漪趕緊抿唇,好似什麼都未曾發生。
好在左右兩側也沒什麼人注意。
早就入座的衍帝、許皇後見人也來得差不多了,大手一揮,便正式開宴。
殿側不計其數的宮人們紛紛奏樂,還有數位盛裝打扮的舞女同步進殿,一時間鶯飛燕舞、紙醉金迷。
卻漣漪對歌舞沒什麼興趣,除了時不時夾菜喝酒,其餘時間都在偷瞄沈酩殷。
但也不明白樓雲銜到底是說了個什麼了不得的事,他竟然全然沒有察覺到她的目光,依然聊得火熱。
這可是把小郡主氣得不輕,險些撂筷子。
正氣得慌呢,一道聲音把她遊魂般的思緒拉了回來。
“聽聞在座的貴女皆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知本宮可有眼福飽覽一二?”
四下嘩然,隱隱有沸騰之勢。
能在這樣的場合表現才藝,這不就是一步登天的機會擺在眼前了嗎!
要是運氣好,博得了皇後娘娘青眼,還怕以後出門在外沒有顏麵?而且萬一被哪位皇子看上,怎是一句“平步青雲”就能說清的。
就算再不濟,這一場表演也算是打出了名號,於那些還未議親的千金們可是大有益處。
卻漣漪咬了口白嫩嫩的丸子,魚鮮味在唇齒中彌漫四散。
她發現邊上幾個貴女嘰嘰喳喳的,對這個千載難逢多有念頭,但礙於麵子上的矜持,都不敢主動冒頭,想等個機會。
但這個機會的繡球,就這麼砸到了旁邊看熱鬨的人頭上。
“我們這些人中除了三公主和懷陽公主外便是蕙安郡主最為尊貴,不如請蕙安郡主先來做個示範?我們也好觀摩學習。”
說話的人就坐在與卻漣漪隔了兩個人的距離。
心火朦朧,如成千上萬道刺耳的聲音在耳郭邊上炸開。
被指名道姓的卻漣漪小臉唰白,手都止不住地捏緊了袖口。
頂上的許皇後沒聽出這副言外之意,溫婉一笑:“如此也好,蕙安你意下如何?”
卻漣漪張唇,是始料未及的沙啞:“娘娘……”
那頭有人又陰陽怪氣地說了:“讓蕙安郡主表演?那怕不是要表演徒手砸核桃。”
此話一出,不少熟知內幕的人紛紛低頭掩笑,就算是有些不懂的人也在友人的提醒下忍俊不禁。
也是,一個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居然能單手抗青銅鼎,換誰來都會笑得直不起腰。
卻漣漪無語地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去看許皇後的反應,發覺後者還是那張溫溫和和的表情,沒什麼起伏,看來那些玩笑話在她這裡根本算不上什麼。
燕屠擔心地湊過來:“需要我出麵幫你推了嗎?”
卻漣漪小幅度地搖頭,她準備正麵迎擊那些看熱鬨的人。
就像母親生前時常掛在嘴邊的話——
時光清淺處,一步一安然。
小郡主大大方方站起來福了福身,笑不露齒:“說來慚愧,娘娘口中的琴棋書畫蕙安並不精通,不過想來那些娘娘日日年年都能見到,不如今日看更新鮮的?”
“哦?”許皇後揚眉:“是什麼新鮮的?”
頂著眾目睽睽,卻漣漪落字如錘:“蕙安方才見到了一隻戰鼓,聽太子殿下說那是大軍特意從邊關戰場帶回來的,若娘娘應允,蕙安想擂戰鼓以助我大衍軍威。”
“擂戰鼓?”許皇後錯愕失聲。
她以為卻漣漪口中的“換個新鮮花樣”不過是為了給自己解圍的隨口一說,萬萬沒想到等在後麵的是這麼一道陡峭山崖。
想到那麵少說得十幾個人才能抬動的戰鼓,她有些拿不定主意,便偏頭去看衍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