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帝剛吞了顆葡萄,哂道:“為何不允,朕也想見識見識蕙安郡主的本事。”
畢竟那個小丫頭當年可是在寒冬的冰池子裡救了他的太子,甚至險些丟了條命。
開在冰天雪地的花總是違背常理的,但又是那麼漂亮璀璨,因此他願意相信她身上還有很多尋常人難以並肩的強悍力量。
九五之尊發話,幾個小太監立馬放下手裡的活兒去搬鼓。
看著那幫忙碌的身影,最開始慫恿讓卻漣漪表演的人坐不住了:“今日是春日宴,擂戰鼓算什麼節目,哪有半點賞花聽曲的雅致!”
“擂戰鼓怎麼就不算了!”
燕屠忍無可忍,直接從座位上站起來:“千百年來,戰鼓都被視作鼓舞士氣的寶物,怎到你嘴裡還一文不值了?打了勝仗的戰士們都沒說什麼,你個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隻會繡花的閨房淑女倒是頗有見地。”
被懟得啞口無言,那位官家小姐的臉比苦瓜還難看,仿佛下一刻就會哭出來。
“燕屠,住嘴。”
高台之上冷不丁傳來一道聲音,帶著濃重的警告意味,與簡潔明了的四個字一同的還是軟鞭子般的眼神。
天不怕地不怕的太子殿下還是蔫兒了,誰讓那個命令他住嘴的人是親爹呢。
明眼人都看得出陛下讓太子住嘴是為了他的名聲,但偏偏有的人就是看不清局勢,以為陛下是站在他們那邊的,竟然還敢接話。
“太子殿下這麼向著蕙安郡主為何不一同擂鼓?”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心歎說這話的人還真是膽大包天。
誰不知當年冰湖一事後太子燕屠的身子落下了病根,再也不能習武,讓他去揮動沉重的滾金鼓棒,這不是存心找人家不痛快嗎。
聽到這話,任燕屠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了了,更何況他本來脾氣就不怎麼好。
而且這人還不知死活地一直往刀子尖上湊,不就是看著父親平日裡對他冷清嗎,真是生怕人家看不出他是老四那邊的人。
嗬,但凡他不死,這太子之位彆想換人!
剛欲還嘴,他就感受到了另一道灼熱的視線,不是衍帝,而是……沈酩殷。
“太子殿下千金貴體,要他給你們親自表演,多大的臉?”
男人的步子不疾不徐,從容至極。
眉心的朱砂此刻看來分外妖嬈,與寺中金殿上供奉著的觀世音菩薩大相徑庭,他的眸中,好像是有無窮的凡人欲念在翻滾不停。
從案後走出,徑直來到卻漣漪麵前。
雖然他言語中護著的人是燕屠,可卻漣漪卻直覺得認為他是為了自己而來。
想至此處,雙頰如沸水,滾燙燥熱。
站定後,沈酩殷望向衍帝:“既然有人說單看擂鼓無趣,臣特向陛下請旨,臣願伴著蕙安郡主的鼓聲舞長槍,為陛下助興。”
衍帝挑眉,盎然大悅,抬手應允了下來,話語間的急迫聽出多有期待。
沈家的這個小子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縱然根骨奇佳,卻是個沒什麼心氣兒的,就算拜絕世高手為師,這麼多年過去也罕見他出手一次。
但這次他願意為蕙安出頭,以此可見交情定不淺。
忽的,他想起前段時間聽到的一個笑話,起初還覺得真假參半,但現在看來,越盤算越覺得裡麵少說得有九成真。
沈酩殷兩步走到卻漣漪的手邊,與她隻隔了不過爾爾幾步的距離,他低語:“你可以嗎?”
從他前腳的請旨帶來的震訝中抽身,卻漣漪鄭重地點頭,隨後又笑出來:“怎麼說也不能拉著你跟我一塊兒丟人啊。”
“你我丟人事小,”沈酩殷瞥向那個一時衝動給外人落下話柄的太子殿下:“今天若是沒收好場,怕是四皇子他們母子又有的折騰了。”
燕屠不甘心地垂下頭,認錯般地回到席位上。
正說話的功夫,小太監們已經將那麵大戰鼓抱了過來,個個的額頭上多了層薄汗,可見這一路甚是辛勞。
而另一邊,衍帝則是安排貼身的太監給沈酩殷送上了銀槍。
銀光冽冽的槍身雕了蛟龍紋,鱗片栩栩如生,毛發聳立如甲,尤其是那雙銳利的龍眼,即便不是五爪真龍,卻也讓人望而生畏。
眸中星子緊鎖住那麵大鼓,身形纖柔的小姑娘提著裙擺走過去。
一對厚重的鼓棒捏在手裡,她先是掂量了一下重量才慢悠悠地敲擊了兩下。
因為是試手,也沒有用出來多大的力道,因此傳出來的鼓聲也是格外脆弱。
宴席上的眾人到那聲毫無氣勢的鼓音,有些汗顏:“郡主莫不是病了?這可不像您的水準啊。”
白了那個多嘴的人一眼,卻漣漪冷笑,鋒芒畢露:“這位大人急什麼,這不才剛剛開始嗎。”
話音剛落,另一隻被握住的鼓棒也順勢而下,雖然音色要比剛剛那下強不少,但還是多少有些不夠看。
這下次,旁人的表情更加有意思。
不過最五彩斑斕的,還是將軍府一家。
尤其是秋氏母女。
其實從最開始卻青陽就在注意了,當看到卻漣漪馬上就要出風頭時心裡那叫一個氣,巴不得她演砸然後被嘲笑。
扯了扯母親的袖子,她嘲弄道:“虧她以前動不動就拿那身怪力當寶貝,這次非得看她栽個大跟頭。”
秋氏表現得沒有女兒這麼浮於表麵,嘴角的笑意也被五指捏住的手帕遮蓋,還裝得體麵:“小心外人聽到又得說你。”
卻青陽嬌縱地偏開腦袋,哼道:“誰會為了她那個空有郡主名號的野種說話……”
話沒說完,後半句就硬生生被秋氏急忙抬起來的手堵住了。
她訕訕地凶道:“彆亂說話。”
也幸虧二人的交談都是刻意壓著聲音,加上每張桌子兩側都還有不小的空隙,而旁人的注意力又都凝結在最中間的兩個年輕身影上沒有聽到,如若不然,恐怕定會鬨得蜀京滿城風雨。
全程隻有坐的最近的卻靖康聽到響動睨過來一眼,那一眼血腥又刺骨,嚇得卻青陽立馬不敢出聲了。
哆哆嗦嗦地坐在那裡,不知道的還以為後脖頸那裡被人架了把刀。
“咚——咚——”
鼓聲再次出現,與先前的試探不同,這次是連續的,此起彼伏又富有調律。
殷紅的鼓棒一次又一次地敲打在鼓麵上,從真正的第一聲開始便不再停歇,配合著她的呼吸頻率,起初手腕還略有不適,但越來越如魚得水。
大鼓與少女的麵前是翩翩少年郎手持銀槍,高台瓊枝般的人兒一步一轉,力道十足,握著長槍的手虛實交錯,時而送刺出去,時而又順遂收回。
趁著回身上步的時候,沈酩殷無言地朝小姑娘看過去。
熠熠生輝杏仁眸,酣暢淋漓的眸中色,饒是鬢邊發絲都被汗水浸透也全然不在意。
《蘭陵入陣曲》啊,小郡主還真是深藏不露呢。他心想。
低低輕笑,便再也不做其他心思。
一曲畢,汗珠似水蓮,敲打在鼓麵上。
手心的汗讓她根本抓不穩那對鼓棒,無奈之下還是鬆開,將它們並著腦袋歸到了一處,然後精疲力儘地走下來。
氣吐蘭息,麵色仿若桃花妖。
原本雪白的腕子也因施力變得粉紅。
她跪在地上,因為脫力,跪下去那一下相當實誠,膝蓋生疼:“蕙安獻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