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津這兩日一直在外打探朝中動向,陳大的案子雖有那封神秘信件相助,調查起來省了不少時間。
可那些證人個個緘默不言,都知道出來指證,得罪的會是自己八輩祖宗都惹不起的大人物。
想要他們開口,除非站出來一個有分量的人來帶頭。
說起有分量的人,薛煦和方景宏腦中同時蹦出那日被陳大偷銀子的女子。
看她衣著打扮,是個富貴人。
方景宏說:“去查查一個叫鄭妍的女子,或許可以讓她站出來作證。”
“是。”風津得令退了出去。
方景宏將晟王送來的調查結果遞給薛煦,拿起桌上的墨繼續研著,他要為這個新家題個牌匾,問道:“子安,你覺得取個什麼名字好?”
不用巡街,薛煦也跟著落得兩日清閒,他邊看案子,邊給方景宏提議:“逍遙居,你覺得如何?”
“我們門派是逍遙派,這裡叫逍遙居,正好對應,不錯。”方景宏說,“趕明師父跟大師兄來了京城,正好住進來,逍遙派便算在此處齊聚一堂。”
薛煦點頭,他也有些掛念師父跟大師兄了。
方景宏拿起筆潤好,遞給薛煦,說:“子安,你來給牌匾書字吧。”
薛煦想起方景宏說的沈雲升過目不忘,明察秋毫的本事。
沈雲升既然刻意接觸過“慶寧公主”的案子,定也見過自己的筆記,難保他哪日來這逍遙居碰見,留下端倪。
薛煦沒接筆,將宣紙攤到方景宏麵前說:“我字太過板正,反倒失了逍遙二字,還是你來寫吧。”
他不肯寫,方景宏也不執意要求,他提起筆在紙上龍飛鳳舞落下“逍遙居”三個大字。
方景宏的字由太傅親自教導過,年紀輕輕,便有大家風範,薛煦一直很是欣賞,這會兒看著桌上的字,細細地品鑒。
方景宏擱了筆,從身後摟住他,吃味地說:“我人就在這,不看我怎的光看字了。”
“沒辦法,”薛煦眼神就沒從紙上移開,“誰讓人沒有字好看。”
“沒有字好看麼?”方景宏抬著他的臉,迫使他看著自己的臉,“沒有字好看麼?”
“你好看,你最好看。”薛煦很無語,他連自己寫的字的醋都吃,敷衍著回答完,便去喊阿良定做牌匾。
外麵還在滴寒雨,阿良打傘過來,說:“三師兄,門外來了個姑娘,她說她叫洪來娣,要作證陳大害死過人。”
洪來娣,聽名字就跟死去的洪招娣關係不淺,應是姐妹。
方景宏在屋內聽見阿良的話,走了出來,薛煦說:“一起去看看。”
方景宏拿起門前傘撐開,打在了薛煦頭頂,一起去往前廳。
前廳下方站著個衣衫襤褸的姑娘,姑娘衣袖濕了一些,沾在胳膊上,裸露在外的皮膚,全是青一塊紫一塊,就連臉也沒能幸免。
左邊胳膊似是骨折了,胳膊肘處腫高一片。
但她身上雖破亂,手中卻抱著一把嶄新的傘。
“她就是洪來娣。”阿良說。
洪來娣拘束地站在廳下方,見人來慌忙跪到地上,照著地麵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抬起頭時,她整個額間都紅了,但眼中沒有痛苦,隻有決然和仇恨,她說:“大人,小女願意為大人作證,是那個陳大害死了我小妹招娣。”
“不急,”方景宏說,“阿良,先請大夫來給洪姑娘致傷。”
“不,我不用治,”洪來娣毅然拒絕,“我隻想舉報陳大,給我小妹報仇。”
她這狀態不正常,方景宏與薛煦對視一眼,方景宏說:“你不治,身上的傷很容易留下後遺症。”
“我不怕,”洪來娣又一下一下的往地上磕去,哀求道,“求大人為我小妹報仇,求您了。”
方景宏給阿良遞了個眼神,阿良上前強行拉起洪來娣,碰到了她身上的傷口,洪來娣痛的縮著膀子抽動了兩下,卻沒發出一點哼聲。
薛煦說:“洪姑娘,你想親眼看到惡人伏誅,你小妹大仇得報嗎?”
見她點頭,薛煦繼續說:“你身上的傷太嚴重了,如果突然惡化,你死了,那就沒辦法看到我們給你妹妹報仇了。”
“不,我不能死,”洪來娣咬牙切齒地說,“我要親眼看到陳大死,還有何二麻子,李三狗,洪大柱夫婦。”
那都是些什麼人?方景宏皺了皺眉,說:“阿良,你先去請個大夫來為洪姑娘治傷。”
阿良俯身行禮,道了句“是”便出去了。
等大夫的過程中,洪來娣講述了事情的原委。
她剛說的何二麻子,李三狗都是陳大的狐朋狗友,其中何二麻子是洪來娣的夫婿。
至於洪大柱夫婦,則是洪來娣的親爹娘。
洪招娣跳河死後,洪大柱為得到賠償選擇了報官,後來有人答應洪大柱隻要撤訴,便給他二十兩銀子。
洪大柱同意了對方的要求,但撤訴後,對方卻隻給了一半,洪大柱知道對方上麵有人,也隻能作罷。
此事本以為就此過去,卻沒成想洪來娣又被陳大的好友何二麻子看上。
陳大親自上門幫忙說親,洪大柱夫婦都是愛財的,也不看對方德行,當場提出二十兩銀子做彩禮就嫁女兒。
何二麻子銀子不足,隻掏的起五兩,陳大走時撂下一句話:“洪嶽父,大家都是親家,你就算不給我麵子,也該看在我爹麵子上不是,就五兩,準備好了,明日我們來接人。”
陳大遇事就愛顯擺他爹是陳公公,太後跟前的紅人。
洪大柱不敢招惹,隻在他們走後,打罵著洪來娣,罵她是賠錢貨,還不如個死人,好歹能多掙五兩銀子。
洪來娣不敢反抗,翌日等何二麻子交了錢,乖乖地跟他回去做了媳婦。
這也是洪來娣的噩夢開始。
她講到這裡頓住,臉上是一種麻木的傷痛,不停地流著眼淚。
方景宏遞給她一塊帕子,她小心地握在手裡,仿佛怕給帕子弄臟弄皺了,她的動作在說她不配用這麼好的東西。
方景宏又倒了杯水給她,她隻是呆滯地看著杯上漂亮的花紋,像是在發呆。
少頃後,她握緊的指甲陷入肉裡,肩頭也抑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那是她的恨,她再次張口,血淋淋地撕開那段噩夢般的過往——
洪來娣在家時挨打挨罵是家常便飯,她以為嫁人就可以擺脫狼窩,誰知又進了虎口。
那何二麻子簡直是畜生,平日裡好賭成性,對她動輒打罵,還說跟兄弟不分彼此,自家媳婦也是兄弟的媳婦。
自此,李三狗出入如同自家,若不是陳大偏愛幼童,洪來娣每晚就要伺候三個人了。
洪來娣不是沒有跑回娘家過,不是沒跟父母哭訴過,換來的卻是一頓暴打,再送回去挨一頓揍,然後跟狗一般栓幾天,還不給吃喝。
洪來娣就這麼煎熬了一年,前兩天何二麻子又喝醉打了她,把她胳膊也打折了,還說要把她賣去妓院。
洪來娣害怕,跑到小樹林準備了結,結果被一個黑衣蒙麵人所救,她手中的傘,便是那名黑衣人所給。
“黑衣蒙麵人?對方是男人還是女人?”方景宏問,這讓他聯想到送信的神秘人。
洪來娣搖頭,期盼地看著方景宏說:“是個男人,他說我來給你作證的話,你能為我做主,把那些人全部抓起來。”
方景宏跟薛煦如何也想不到,世上會有這樣的父母,竟將閨女親手推向深淵。
“你所言隻要屬實,”方景宏抬眸看著她的眼睛,眼裡生冷,“我會讓那些人付出該有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