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來娣聽他這麼說,終於忍不住哽咽出聲。
她的人生一片黑暗,沒想到竟在最後,見到了光明。
她再次跪到地上,泣不成聲道:“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方景宏扶起她,阿良領著個大夫匆匆趕了回來,方景宏沒讓大夫行禮,趕緊先給洪來娣看傷了。
大夫看完病開好藥,方景宏讓阿良將洪來娣在府中安排了下來。
等人全部離開,薛煦把玩著手中茶盞,說出心裡疑慮:“洪姑娘說的黑衣人,應與送信人是同一人。”
畢竟都熟悉陳大的案子,連洪來娣這樁事對方也了解到了,還特意去找了她來給方景宏當證人。
“對方辦事效率夠快,說明事先已知陳大的案子,”方景宏思忖著說,“應當是刑部,或者大理寺的人。”
薛煦似乎另有心事,聞言轉眸看向他:“也可能是禁軍的人。”
陳大已死,可以肯定的是,這個神秘人決不是跟陳大有私怨,對方此番舉動,卻是為幫方景宏來的。
若是對方真是禁軍裡的人,那就耐人尋味了。
目前來看,方景宏算是禁軍副將中升遷最渺茫的一個,費心費力幫他,能得到的最大好處,也隻有跟著一起巡街。
有其他差職可供選擇,誰會情願乾這個活。
薛煦嘴上說是禁軍的人,卻在這猜測中忍不住去想,這事與他爹的舊部有沒有關係。
兩人在府中輕鬆過日子,朝中已然翻了天。
一方麵,不少大臣痛斥方景宏草菅人命,要求革職嚴辦,以儆效尤;另一方麵,刑部尚書傅良棟聽信旁言,以為傅人傑之死與方景宏脫不開關係。
上次傅人傑無故暈倒時,方景宏與薛煦就在一旁,此次傅人傑遇害,薛煦又出現在春風樓。
儘管瑞王出來為薛煦作證,可傅良棟認定了此事,一副不查清楚絕不善罷甘休的態度。
外加太後施壓,皇帝隻能讓人徹查方景宏。
但傅人傑的案子牽扯到大理寺岑充聞與刑部尚書傅良棟,查案人員得另定。
“此案太子與晟王必起爭執,太後想謀私算,又要防著太子,必不會叫他二人來查,”薛煦剛喝完藥,將方景宏遞過來的糖塞嘴裡,用舌頭拱到一邊,說,“寧王不理政事,看來此案隻有一個合適的人選。”
“每回朝中有事,瑞王恨不得都躲著走,”方景宏把玩著手中的蜜乳糖盒,說,“這回真是難為他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褚辰昱帶著一隊官兵,身後跟著沈雲升和陳福春公公,一同進入逍遙居。
方景宏收了糖盒,跟薛煦一起出去拜禮迎接。
褚辰昱斜眼嫌棄地瞟了眼左側的陳福春,掩口輕了下嗓子,擺出一副毫無威嚴的王爺架子,說:“本王奉旨前來調查方副將的案子……”
陳福春咳嗽一聲打斷他,尖著嗓子說:“方景宏已被停職查辦,哪有什麼方副將?”
褚辰昱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閹狗,一群男不男女不女的東西,最會攀勢欺人。
他發誓他要是做了皇帝,就把他們全宰了。
若太監們知道他有此想法,估計都要慶幸他的誌願是當個遛鳥逗魚的閒散王爺了。
“我是主案官還是你是主案官?”褚辰昱當即神色不虞,斂眸瞟他,“不如我去回稟了父皇,由你來做這主案官,要不你直接做這個王爺算了。”
他平日裡發個火,臉上怒氣也掛不上三分,因此總是給人一種懦弱傻小子的感覺。
這會兒生起氣來,倒叫方景宏都刮目相看。
陳公公仗著太後臉麵,宮裡宮外誰不給臉,沒想到這瑞王竟然敢這般拂自己麵子。
但自己到底是奴才,他強忍著情緒,作勢往嘴上拍了兩下,笑嗬嗬地說:“王爺說笑了,皇上讓您做主案官,是看中您,老奴該死,是老奴僭越。”
褚辰昱固然不爽他,卻不能發落,冷哼了一聲。
他們置氣,院中侍衛大氣也不敢喘,全部立在身後待命。
下了兩日小雨,這會兒雖停了,風還是潮的,從屋頂刮下,簌簌闖入襟中,褚辰昱早起在朝堂出了不少冷汗,這會風一吹,後背發涼,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褚辰昱讓沈雲升遞上搜查文書,方景宏接過隨意翻看兩眼,合上說:“他們搜著,屋內備了熱茶,瑞王裡麵請。”
“你們搜歸搜,屋內東西莫要弄壞弄亂了。”褚辰昱態度放緩了些,他見過搜東西的,他不願自家兄弟被當囚犯一般對待。
太後讓陳福春一同過來,這裡肯定很多她的人,褚辰昱這話專門說給陳福春聽的。
“是。”侍衛們異口同聲。
陳福春沒跟著進屋,褚辰昱怕他整幺蛾子,便讓阿朝跟著陳福春和沈雲升一同去了。
進了屋,阿良先給幾人倒了茶水,又往爐子裡添好炭,這才退了出去。
“你在家倒是清閒,你可不知道今早朝堂上鬨成了什麼樣子。”褚辰昱喝了兩口茶水,身上熱乎起來。
他剛下朝,陳福春就拿著刑部擬好的搜查文書催他了,他連杯茶水都沒來得及喝,又在朝堂紛爭中冒了許多冷汗,喉間早就發乾。
“我是吊了腰牌的閒人,”方景宏也落了座,閒散地靠在椅子上,不緊不慢地說,“外麵圍了那麼多官兵把守,出不去,就隻能在這院中過過閒散大爺的日子。”
在傅人傑遇害後沒兩日,刑部尚書便利用職權,派人將逍遙居圍了起來。
方景宏便知他們查不到凶手,要將傅人傑的案子懷疑到自己頭上,當晚讓風津將洪來娣從西院狗洞送去了晟王府。
“你是輕鬆了,”褚辰昱說,“你可不知道那個傅良棟脾氣有多臭,簡直比茅坑裡的臭石頭還臭,他非說你跟他寶貝孫子的死有關,為著逼迫父皇查你,還差點一頭撞死在大殿上。”
他想起今日朝堂場景,不禁嘖嘖。
大郢皇子封王要參加朝會,褚辰昱對政事不感興趣,每次上朝,都沉默地立在一邊,儘量做個隱形人。
這幾日朝堂議的最多的便是方景宏殺人一案,他也留心聽了幾耳朵。
但今日朝會不比之前,簡直凶殘至極,先一眾文臣口頭上認定方景宏是殺害傅人傑的凶手,理由羅列了一堆,從而對他口誅筆伐,再是刑部尚書傅良棟要撞柱子,請求皇帝徹查。
隨後太後也發下話,皇帝這才下旨徹查嚴辦。
但這主案官選又成了個問題,大理寺與刑部牽扯案件之中,主案官自是要另選。
太子和晟王同時請命,雙方再起爭執。
最終是內閣首輔鄭元琛鄭閣老出來提議,當日傅人傑遇害時,瑞王也在現場,由他來做這個主案官最為合適不過。
褚辰昱沒見過這場麵,整個過程,冷汗一茬一茬地流,最後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被敲定成了主案官。
“他要真撞了,”方景宏一哂,“那還真成我的罪過了。”
“他就算撞了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彆人,”褚辰昱在屋內烤熱了,脫下外衫,“他孫子被殺了找不到凶手,就要往好人賴麼,他還說什麼前幾日那個傅人傑在街上暈倒,是你們所為,我看他是真老糊塗了。”
方景宏沒說話,洗耳恭聽。
“他孫子什麼德行,還需要旁人去提醒他麼,”褚辰昱說,“我都碰上過幾回傅人傑找小倌,有一回還跟人搶小倌打了一架,嘖嘖嘖,我說他那次暈倒是縱欲過度才是。”
薛煦看著窗外有虛影,方景宏也瞧見了,兩人默契沒出聲,
“傅人傑沒出事前,他們為著個市井流氓已經爭論過兩次,現在又把傅人傑的死賴你身上,你說你才回來幾日,這屋子家具還沒幾件,有什麼可查的。”褚辰昱喝完杯中茶,沒人與他倒,便自己提著茶壺倒了一杯,抬眸問,“我說景宏,你是不是哪裡得罪他們了?”
方景宏若無其事挑眉:“我剛回京,接的是前孫副將的職位,能得罪他們什麼?”
褚辰昱想想也是,越發覺得是傅良棟倚老賣老,想給他孫子在黃泉路上找個伴。
方景宏起身說:“水喝多了,我去如廁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