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福春是服侍太後二十多年的老人,最得太後心。他一上手,太後便察覺到按摩的人換了。
她眼未睜,片刻後才開口:“事情辦的如何了?”
陳福春邊揉邊說:“啟稟太後,那方景宏忒不識好歹了,太後您賞識他,肯將晨曦公主下嫁與他,他竟敢拿對慶寧公主的忠貞來拒絕。”
太後被按舒服了,頭疼也緩了一些,這會聽聲音也聽的真切。
“對一個病秧子能有幾分忠貞,還不是裝裝樣子,若真娶了公主,以公主那孱弱碰不得的模樣,就算是個真心漢也被逼成偷腥賊,還敢說自己深情。”陳福春繼續說,“他也不想他是什麼東西。”
“他是靖平侯選中的佳婿,”太後感受著疼痛漸退帶來的輕鬆,舒服地說,“不識抬舉,那是恩惠還不夠。”
“這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陳福春不滿地說,“太後還要怎麼賞?”
太後抬起手,陳福春會意,跟著一旁伺候的錦芳姑姑一同扶她起來,錦芳姑姑又揮手讓旁的宮女送來漱盂。
錦芳姑姑接過遞與太後,太後喝下一小口,含在口中漱了漱,待吐出才緩緩地說:“那方景宏最在意的是什麼?”
“嗯……”陳福春立在一旁,待太後淨完手,他也沒思索出結果,諂笑著說,“奴才愚鈍,還請太後您明示。”
“你是愚鈍,”錦芳姑姑送來一串小紫檀佛珠,太後拿在手裡說,“跟著哀家許久了,這點還想不明白。”
陳福春露出羞愧的笑,恭順地立在一旁聽訓。
“那方景宏雖得了靖平侯的青睞,但到底出身式微,”太後說,“他母親是樂坊藝伶,自是進不了方府大門,牌位至今供奉在南林寺中,方景宏有孝心,定然想將母親牌位請回方府。”
此事就算彆人不知,陳福春卻是再清楚不過。
當年方茂與人聽曲飲酒,醉酒與名伶犯下錯誤,那酒中的料還是他親手加進去的。
為的就是將皇帝身邊最重要的人,一個一個拉下來,讓皇帝孤立無援。
陳福春詫異問:“太後是想全了他這份孝心?”
太後不緊不慢地說:“全了他的孝心容易,隻不過要看他日後是甘願為誰效力。”
“自然是為太後您。”陳福春拍著馬屁。
“真為哀家倒也好了,哀家隻怕他年輕,易受讒言蠱惑。”
“這宮中太後最大,誰能蠱惑的了太後的人。”
太後掃了他一眼沒說話。
陳福春知道這個馬屁不太受用,轉了話題問道:“太後,老奴還有一處不明,那方景宏既為藝伶所生的庶子,靖平侯怎會挑他做女婿?”
這個問題一開始太後也想不明白,隻不過沒過多久她就釋然了,這全是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愛——
靖平侯之女嫁的越是不堪,越是能全大家心意,她也就越安全。
太後看著門外幾株秋菊開的燦爛,歎了口氣:“靖平侯許是想將獨女從旋渦中心解救出來,遠離兵權紛爭。”
“可是……”陳福春想說可是並沒有,即便靖平侯薨了,公主失蹤,隻是有婚約的方景宏還不是一樣被卷了進去。
話要出口又被他硬吞了回去,造成方景宏被卷入權力角逐的局麵,是朝廷無能人可用,漠北兵權遲遲不能收服。
而被派去漠北的正是太後娘家人,他若將此話說出,就成了明說太後娘家人是庸才,不堪大用。
陳福春舌頭臨時轉了個彎,感歎:“可是公主卻失蹤了,還害得侯爺舊疾複發離世,想必侯爺也沒預料到有人敢劫公主。”
“哀家一直以為是太子或者晟王劫走了人,這些年卻沒查到任何線索,”太後說,“若是他二人所為,定會留下蛛絲馬跡。”
陳福春搖頭:“怕是公主落入歹人之手,已遭不測。”
太後閉上眼睛,口中默念經文,似是在為公主祈福,陳福春安靜地立在一旁,沒再出聲打擾。
待佛珠撚完一遍,才睜開眸子說:“太子近來如何?”
陳福春趕緊回稟道:“除了上次與方景宏吃酒後,再無其他動靜,據探子回報,上次吃酒,雙方是不歡而散。貌似是方景宏不喜太子做派。”
“是不歡而散,還是掩人耳目?”太後說,“看來我那表侄兒大了,要與哀家離心。”
太子已經三十有餘,哪裡還稱得上‘大了’,太後這句話明顯是不滿太子作為。
“在長輩麵前,小輩永遠是孩子,”陳福春安慰道,“太子此番傷太後的心,定是受人背後教唆。”
太後輕輕應了一聲,手撫上額頭,錦芳姑姑知道她這是乏了,示意陳福春彆再說話。
***
由於傅人傑一案,春風樓暫時封鎖接觸調查,平日裡那些愛吃喝玩樂的紈絝不得不換地方。
“今朝醉”酒樓不算大,坐落京城西街,位置也不算起眼。
今日店內闃靜,被人包了場。
阿遠被一個陌生小廝引著上到二樓雅間,小廝推開一扇門,俯身做了個請的手勢,說:“公子請進,主子已在裡麵等候多時了。”
阿遠一頭霧水,顯得很是局促,他還在巡邏,被人給叫了過來。
他看著昏暗的屋內,仿佛是一張某種巨型怪物的大口,正呲著獠牙等待獵物到來;又像是專為他編織的□□,隻要他一腳踏入,從此便身不由己。
他不想進去,可他沒有選擇,因為帶他來的人說了一句話:“我們主子有請傅公子您。”
屋內有男人的笑聲傳來,聽著比女人還嬌媚,還有淡淡的酒味飄出。
阿遠渾身緊繃地怵在那裡,嘴唇被咬的發白,手在佩刀柄上摩挲。
好半晌,他才終於下定決心般抬起頭,眼中陰鬱一閃而過,他又成了那個膽小怕事的阿遠,囁喏著踏進為他布置的牢籠。
屋內三個男人正在把酒言歡,被一紅一綠包圍的男人衣著要華貴許多,阿遠注意到他湛清色長袍的袖口和領口,繡著金絲邊騰雲紋滾邊,腰間佩戴的金腰帶也不是尋常人家佩戴之物。
那人閉著眼睛,懶散地歪在躺椅裡,一隻腳擱在桌麵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出節奏。
圍著他的兩人正在給他捶腿。
他應該就是方才帶路的小廝口中的主子。
“殿下,人來了。”紅衣的人率先注意到門邊的阿遠,出聲提醒道。
綠衣男子手中的酒杯已經舉到被稱呼殿下的麵前,那人像是沒聽見,就著綠衣男人的手喝下酒,才睜開眼打量阿遠。
“你就是方承明的侍衛阿遠?”
阿遠沒說話,呆呆地站在那裡。
綠衣服的人說:“大膽,見了太子殿下還不行禮。”
一聽是太子殿下,阿遠立馬惶恐地跪到地上磕頭,身子俯的極低,像是很害怕一般,聲音也帶了顫音:“末、末將阿遠拜、拜見太子殿下。”
“綠鬢,你嚇到他了。”紅衣男人看阿遠的眼神充滿興趣。
明明是條惡犬,卻能裝作小白兔,有意思。
“朱顏,你可彆被他這模樣騙了,”綠鬢說,“他可一點不膽小。”
阿遠臉貼地麵,保持著磕頭的姿勢。
“有點兒意思。”褚辰璠站起身,走近兩步,但還與阿遠保持著五步遠的距離,興致盎然地開口,說的話卻讓阿遠殺心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