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照眼下情況來看,似乎遠不止於此。
梁蘅記恨方茂不假,但方茂對梁蘅,更多的是愧歉與討好。
還有那一聲“蘅兒”,應當是熟悉的長輩對晚輩的稱呼,怎麼也不該出現在方茂口中。
薛煦思索一天未果,這事關乎大師兄與方景宏父親,他不想方景宏處在中間為難,便決定先不告訴方景宏。
眼見太陽西沉,卻遲遲不見方景宏回來,薛煦不免有些擔憂。
他到門前看了三四次了,終於在夜深時見到了方景宏的身影。
方景宏進門扯鬆了衣領袖子,言簡解釋回來晚的原因:“張綾失蹤了。”
薛煦倒茶的動作頓了一瞬,將倒好的茶遞過去給他:“會不會有什麼要緊事去辦了?”
方景宏拇指在杯壁上摩挲:“不會,他家裡有被翻找過的痕跡,但是沒有打鬥的跡象,可能他昨晚就沒回去過。”
薛煦思忖須臾:“你懷疑是太子下的手?”
方景宏神情凝重地“嗯”了一聲。
若真是太子下的手,那就麻煩了,張綾一直是太子的得力助手,能讓太子決定下殺手,定然是觸犯了他的逆鱗。
而他們剛從外麵回來,薛煦能想到的逆鱗,便是張綾暴露了跟隨方景宏的事。
可這事知情的隻有幾個人,倘真如此,那就值得深思了。
兩人都沒說話,他們實在是不願懷疑身邊的人。半晌之後,方景宏說:“先找到張綾再說吧。”
薛煦隻好點頭,但是身邊人也的確要該留意一下了。
方景宏見氣氛凝重,喝完茶,踢開桌子,拉著薛煦坐到腿上,問:“大師兄今日來給你檢查身體怎麼說?”
薛煦彎唇微笑:“你從前說等我病好了,帶我摸魚捉蝦還算數嗎?”
那是年幼孩子心性未退時許諾的話,方景宏笑著說:“你想的話,二師兄奉陪。”
“好,”薛煦說,“三個月後,記著兌現承諾。”
“不用三個月後,現在就可以摸,”方景宏露出不正經的笑,湊到薛煦耳邊低語了一句,“摸你二師兄。”
薛煦察覺到身下的巨物,臉上頓時染上潮紅:“正經點。”
“紅燭帳暖,春宵一刻值千金。”方景宏抱著他起身,往床邊走去。
***
方茂想叫梁蘅去方府住,雖然梁蘅此刻連見都不想見他,但他還是為著這個念頭決定先討好林氏,做好讓梁蘅來的準備。
他提著林氏最愛吃的糕點,一身常服走在大街上,忽見前方一個月白衣袍、披發男子從街道儘頭拐離。
他當即認出是梁蘅,趕忙提袍追了過去,街上人來人往,他的速度並不快,拐過兩條街後,直接將人給追丟了。
方茂站在人跡寥落的街尾,氣喘籲籲地擦著汗,無奈歎息:“跑得還挺快。”
又朝著街頭望了望,沒看到任何身影,方茂歎了口氣轉身欲離開,卻看見跟丟的人正坐在身側的一家客棧裡。
客棧中隻有梁蘅一人在喝茶,這裡全是褚辰昱的人,梁蘅已讓人全部退下,方茂進去後,連個上茶的小二都沒有。
梁蘅自顧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水,像是沒發現有人進來。
“蘅兒。”方茂走近後叫了一聲。
梁蘅抬眼冷淡地掃了他一眼,全然沒了前兩天見麵時的客套:“在下與大人並不認識,大人這麼叫,不合規矩吧?”
“我知道你還在怪爹……”
梁蘅眼神一凝,將杯子重重放到桌上,發出“砰”的一聲打斷方茂的話,杯中茶水濺濕桌麵。
“方大人注意用詞,”梁蘅冷冷地說,“你的兒子是方景宏,不是我,至於我爹,也早就死了。”
“蘅兒,我知道你在怪爹。”方茂站在桌子邊上,沒了往日威嚴,有的隻是一個父親對兒子的祈求,“可是那種情況下,爹也沒辦法。”
“對 ,你沒辦法,”梁蘅冷笑出聲,“你是太傅大人,你大義凜然,那就請你不要在我麵前裝出假惺惺的模樣。”
方茂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他眼眶濕紅地看著梁蘅:“為父知道錯了,這些年為父也一直在懺悔,蘅兒,你就不能給為父一個改過的機會?”
“改過?”梁蘅似乎聽到一個及其可笑的笑話,他發出嘲諷地笑意,“那請問方大人準備如何改過?是能讓我娘死而複生?還是將她的靈位移回方府,然後告知所有人,我才是你的兒子呢?抑或能填平這二十年來我對你的仇恨?”
他聲音猶如三九寒冬裡的淩冽寒風,句句剮人心骨。
方茂嘴唇動了動,最終一句話也沒說出。
梁蘅身子前傾,雖然坐著,但生氣起來的氣勢一點不弱,他隔著張桌子逼視著方茂:“還是說你找我,隻是怕我捅出承明的身世?”
“不是,爹隻是……”
“我再說一遍,你不是我爹,我也沒有爹。”梁蘅一字一頓打斷他,“你放心,承明是我師弟,我自然不會做出傷害他的事,以後彆再來找我。”
方茂注視著他,斟酌少頃後說出這幾日想出的良策,試圖打動梁蘅:“蘅……”
梁蘅一記眼刀掃來,他及時頓口,說:“我知道過去都是我的錯,若是我將你娘牌位請回方府,認你做義子,你可否給為父一個彌補的機會?”
梁蘅簡直要被他氣笑,他深吸了一口氣:“方茂,你憑什麼認為你能彌補?”
方茂啞然,他的確什麼也彌補不了。
“好,你拿我換承明的事,我可以原諒你,”梁蘅說,“但是你害死我母親,我明白的告訴你,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原諒你,也不會認你,更不會踏進方府一步。”
說完,他不再看方茂,重新倒了杯茶喝起來,方才的戾氣收斂,又恢複成了那個溫潤如玉的仙公子,好似方才發火的不是他。
方茂看著梁蘅決絕的態度歎了口氣,是他太急了,他隻想著認回梁蘅後,要好好彌補他,卻忽略了梁蘅根本就不肯原諒自己。
他早知道梁蘅活著,自從送方景宏去學藝,踏入逍遙派第一次見到梁蘅時起,他就後悔了當初的決定。
但是他又無不欣慰,他的兒子活著,還被養的那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