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璂看向如懿，如懿輕柔的點了點頭。

“恂嬪也彆走了，你還沒吃過荷花酥吧，是用荷花花瓣做的，做完後有一股淡淡的荷花的清香。”

說話間，璟兕已經指揮小安子、小康子在菩提樹下擺好了桌椅，又差他們去禦膳房拿材料。

你在承乾宮中一向是穿著便服，普通的繡花鞋，也不願意戴各種叮叮當當的發飾。

恂嬪也不喜歡，隻是她知道，這是宮中的規矩，於是隻是忍耐著撥了撥鬢邊的碎紅寶串珠流蘇，“臣妾不喜歡流蘇簪子珠寶花兒的，累贅！也不喜歡寬袍大袖和花盆底鞋。穿戴著它們，臣妾得慢慢走路，細聲細氣說話，連轉頭都得怕耳墜甩在臉上。”她的臉上洋溢起滿滿的神往，“臣妾想家了，想家人，想草原，想草原上的牛羊。”

你揉著麵團，看著她笑了笑，“在我這兒能說這些話，出了承乾宮可就不能再說這話了。”

恂嬪點頭，“臣妾知道，臣妾隻是想念在草原上策馬馳騁的歡暢。”

如懿含笑，“你喜歡騎馬嗎？穎妃也是蒙古人，她喜歡騎馬，多烈的馬她都不怕。”

恂嬪眼睛一亮，露了幾分笑渦，“臣妾也喜歡，在草原的時候，臣妾最愛跑馬，能跑上一個白天，累了便躺下來。天是藍的，望不到儘頭，不像這兒，天是一塊一塊的，四四方方小小的，看著難受。”她黯然，很快又笑，“草原上開滿了花兒，那些花兒真香，開遍了整個草原。不像禦花園的花，美是極美，可卻沒有那種熱烈的香味兒。”

如懿有些震驚，望向她的目光愈加柔和，“人人都想進紫禁城，羨慕紫禁城的富貴。你卻不是。你一定也不喜歡自稱臣妾，記著那麼多稱呼規矩。”

她低垂著臉，“那一年，臣妾不能不進宮。臣妾的父親一時糊塗，幫助過準噶爾部，才讓我們部族受了皇上的冷落。父親沒有辦法，才一定要送臣妾進宮向皇上表示悔過與忠心。可臣妾不會爭寵，不會討好皇上，不會像豫妃那樣……”

如懿看著她的黯然與失落，“不會也不必勉強，皇上不會薄待你。”

恂嬪摘著荷花瓣，笑意酸澀，“是啊。吃的穿的用的都是這世間最好的，要付出的代價就是乖乖地坐在宮裡，像井底之蛙。乖順、聽話，安靜，沒有棱角，沒有怨言。”她哼一聲，頗有英氣，“當然，皇上不會薄待臣妾。因為臣妾在宮裡，就是一個讓霍碩特部安心的最好擺設。所以哪怕當日豫妃與臣妾爭寵，臣妾也不在意。因為她不明白，她和臣妾並沒有兩樣。”她輕蔑一笑，“即便她今日失寵，皇上不也好好待她了麼？”

如懿麵色沉靜下來，“你是個明白人，可是你活得並不甘心。”

恂嬪細長的眸子飛揚起一抹凜冽，“是。臣妾不甘心，臣妾原本想著此身能如皇貴妃一般通透開心便行了，可是臣妾發現，皇貴妃也不甘心、不開心，皇後娘娘也不甘心、不開心，這宮中所有的女人都一樣。”

“看透了，在這宮中的生活也就沒那麼累了。”你笑道。

荷花瓣入砂鍋，加上冰糖細細的熬煮著，荷花的清香與冰糖的甜在小院中回轉。

璟兕玩了一會兒麵團，大概是覺得無趣，便回了房間，這兒又從房間中跑了出來，裹著白麵的小手拿著一根鬆石鏈子，下麵墜著的並非珠玉，而是一顆白森森的狼牙。“額娘額娘，這個送給你。”

“這是什麼？”

“這是恂娘娘送給我的，是蒙古部落英雄親手打死的狼王之牙，可以護身，保額娘一生康健。”璟兕拉著如懿，讓她蹲下，珍而重之的掛到如懿的脖子上。

恂嬪臉色微變，看了你一眼，你麵上沒有絲毫變化，笑著看著璟兕。

這顆狼牙是阿諾達送給她的，她一直戴在身上，自大雨那日皇貴妃挑明了她和阿諾達的關係後，她為了感激皇貴妃為她隱瞞，將最珍貴的狼牙項鏈送給了公主。

如懿捏起項鏈，慈愛的看著璟兕，“璟兕把護身的項鏈給了額娘，自己豈不是沒有了。”

璟兕搖頭，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沒關係，隻要額娘好好的就行。”

心底被這句話震動，漾起微微地漣漪，閃著零星的銀色的光暈，如春日的櫻花散落於湖麵。那種輕觸的溫柔，也是震動。她恍惚地想，有多久沒有聽過這樣綿而暖的話了。

她眼中含淚，忍不住擁住璟兕，隻要有她在，有永璂在，這宮中的日子便也沒有那麼難熬了。

“娘娘，皇上找十二阿哥呢？”三寶小跑進來。

如懿放開璟兕，調整了一下情緒，“是何事？”

“說是要問十二阿哥功課。”三寶低頭。

如懿清楚看到了永璂臉色閃過一絲難過，卻也不能寬慰，隻能對三寶道，“帶十二阿哥去洗手。”

永璂洗乾淨手，如懿蹲下與他平視，“永璂，額娘陪你一起去。”

皇後與永璂走後，你看了一眼沫心，沫心了然，以少了蓮子白果為由，讓小安子、小康子帶公主一起去禦膳房拿。

璟兕走後，你扔下已經被你捏的不成形的麵團，一邊搓著手上的麵，一邊對恂嬪道，“阿諾達想進宮難如登天，你想要出宮更是癡心妄想。”

恂嬪咬唇不語，她又何嘗不知道，隻是心中不甘。

你看著她，微微歎了一口氣，“皇上年年圍獵，巡遊，你們總有相見的機會。”木蘭圍獵，你們不就見到了嗎？不僅見到了，還順便給皇上戴了一頂高高的綠帽子。

恂嬪陰鬱著一張臉，“他害了我父親，我一天也不想呆在這裡，不想生活在有他的地方。” 他讓霍碩特部的族人清掃寒部殘軍，卻不告知寒部餘孽手中尚有火器，隻讓她父親帶精銳前往，也不派兵增援，結果霍碩特部的精銳全都折在了那場戰事裡，這筆賬怎麼算，這仇恨如何報！

你彈了彈手指上的麵粉，微微一笑，眼眸中閃著幽幽寒光，“你們不是想為族人報仇嗎？不留下如何報仇？”

“留下我又能怎麼辦？”無力感緊緊籠罩著她，她掙脫不出去，生生將自己困死在裡麵。

注目於桌上荷花，口中不經意道，“你還能讓他幫你養孩子，或許有一天，你的孩子能榮登大寶。”

恂嬪一愣，我的孩子！？

你低頭，嘴角緩緩漾起一抹笑，如荷花般清麗，“你和阿諾達的孩子，部落英雄的孩子，霍碩特部的孩子。”

恂嬪臉色閃過一絲驚訝，眼中更是有一絲掩飾不住的驚恐。

“你是蒙古出身，好歹也是一族的公主。不比有些人，日日宣稱是雍和宮出生，卻是生在熱河行宮裡的。”幽眸微轉，你看著她，“難不成，身為公主的你比不得他高貴？”

恂嬪臉上矍然變色，知你是指皇上乃是熱河行宮宮女李金桂所生，當年先帝誤飲鹿血，一時情動臨幸了卑賤宮女，才得了此子，為此還被康熙爺大為申斥。這一直是先帝生前羞事，更是皇上最不能提的奇恥隱痛。宮中雖然人人暗知，卻無人敢提，乃是禁中最大的忌諱。

你拿起一朵荷花，輕輕嗅了嗅，“你和阿諾達日後會怎樣，全看你如何想如何做。”

微風吹過，帶來屢屢清香。

恂嬪沉默，眼睛直直的看著麵前的桌麵，而後陡然下跪，嗑了一個響頭，“謝皇貴妃指點。”

你給沫心使了一個眼色，沫心立刻捧來紙筆，“你有什麼想對他說的，寫下來吧。”

一朵芙蕖，開過尚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