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主有功是好事,但太過顯眼,隻怕弘曆心裡未必樂意。”瑞檀瞧著二郎腿,唇角掛著諷意,“弘曆多疑,救與不救都會引他猜忌。”不救,便是失職,救了,則又太過於刻意。
你臉色一沉,心底微涼,看向烏鴉,“烏大人,還是找機會儘早離開皇宮吧。”這宮中,總是讓人不安,平靜下藏著危機。
瑞檀笑道,“姐姐,你不用擔心烏大哥。”他舉著長煙杆在半空中轉了一圈,“小隱隱陵藪,大隱隱朝市。”
你看著他,難得的嚴肅,“不行,宮中時時處處藏著危機,如履薄冰,還是早日離開吧。”
瑞檀在桌上敲了敲煙杆,拿出火折子點燃,“總之不會有事的。”
“為什麼?”
瑞檀看著你,“跟你說不清楚。”
你又看向烏鴉,烏鴉偏過了頭,看向瑞霖,他清咳一聲,放下茶盞,“魏嬿婉要動手了,我和瑞檀要提前安排,我們待會兒就走。”
“嗯。”
他們離開,你才驚覺,不對啊,還沒告訴她為什麼烏鴉在宮中不會有事。
直至木蘭秋獮回宮,直至永璂病愈,被送至海蘭身邊養育,直至如懿再度避世於翊坤宮中,她沒有再與皇上有一言的交集。心裡反反複複念著的,是從前讀過的一句詩,“與我偕老,老使我怨”。
“聽說永琰至今不肯叫魏嬿婉額娘,反而叫奶娘額娘,把令貴妃氣壞了。”你挑了挑眉,永琰雖小,但是短短時間內各個宮轉來轉去,已經讓他迷惑,甚至於不知道哪一個才是他的生身額娘,哪裡才是他的家。
海蘭和如懿在一旁縫製著小衣服,“小小年紀,來來回回轉了好幾個地方,也難怪孩子分不清。”海蘭抬起頭,眉頭微蹙看著你,“聽聞永琰現在還沒斷奶,每日睡前都吵鬨著要喝奶,若是不許,能哭鬨整夜。”
“永琰兩歲多了吧?”你驚訝,隨即無所謂道,“管他呢,反正也不是我們的孩子。”
海蘭笑了笑,“回宮之後怎麼不見恂嬪了?”以前她可是幾乎每日都會去承乾宮。
你看了一眼如懿,“阿諾達犯錯,罰了一百鞭,她這幾日日日去哭求我,煩的很,我便不讓她來了。”
“阿諾達是誰?”海蘭看了看如懿,又轉向你。
你微微一笑,繼續手中的繡活,“恂嬪的情哥哥。”
海蘭驚駭,手中的布料都掉在了地下,她彎腰撿起後看向如懿,“姐姐,你也知道?”
如懿點點頭,“木蘭圍場時,本宮見到了他們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赤身裸體,不知天地為何物。
“人如何了?”如懿問你,“一百鞭也算不得多。”慎刑司審問或是懲罰犯錯的宮人,動輒便是一百鞭一百棍。
“死不了。”打人的鞭子並非普通的鞭子,而是下九流娼館中鮮有人知,陰毒至極的私刑。鞭子是特製的,由樹根皮條編織而成,又粗又長,內藏上百根鋼針,受刑者會被剝光衣服,倒吊在房梁之上,被鞭子一下下抽打。被打之人奇疼無比,卻不留傷痕,隻有小孔,也不需要修養。
“他做什麼了?”海蘭是極其聰慧的人,極便你們沒有明說她也知道你們在縱容,甚至於包庇恂嬪與男子偷情。
你抬頭看著如懿,“他先是大庭廣眾之下牽恂嬪的手,然後又偷拿火槍。”傷害十二阿哥。
海蘭心中又是一驚,“後麵幾槍是他開的!”
你點頭,視線停留在海蘭的臉上,“無論有沒有他,他開沒開槍,皇上都會猜忌五阿哥。”
五阿哥射死王氏,理應獎賞,可是皇上卻質問他為何夜間匆匆他能找到燧發槍,即便是永琪解釋這是白日裡向鳥銃營借來的,忘記歸還皇上也不信。有了永城訓野馬一事,他現在看永琪隻懷疑這是否是他刻意安排,並猜測王氏奸夫是否是他。畢竟這後宮中,能隨意出入的男人隻有那麼幾個。
“不過……”你垂下眼簾又抬起,“畢竟他曾經想要害十二阿哥,所以烏大人便罰了他每日一百鞭,這之後,他應該就聽話了。”
海蘭看向如懿,生身母親都沒有說什麼,她也不便多言。
“福禍相依,若五阿哥能因此事被皇上厭棄,也是好的。”你笑道,平淡中帶著些許勸勉。這宮中有什麼好,事事算計著活著,有什麼意思。
如懿停下手中的活,看著絞著金絲的帛段,“近來我總是忍不住遙想,離開了重重的守衛,外麵的天是否是純淨的藍色?不像我們在宮苑裡所見的四四方方一塊。外麵的日子是怎麼過的?油鹽醬醋雖然瑣碎,是否也日曰平凡而溫馨?”
言語間總是寂寥。若是這一生過得平安順遂,何來這些小小的期盼,可以脫出自由身,得一息安樂。如此想著,海蘭也沉默了。
日色正好,映得屋角脊獸流光錯彩,風裡泛起了陣陣素菊香,紅葉紛紛璀璨著含朱流金的光芒,又是太平年景裡的晴好時光。誰理會,她們各自心事凋落。
沉默間,李玉陪著永璂自慈寧宮一帶過來,永璂見了如懿,麵露喜色,連忙喚道:“額娘!”
如懿一把抱住他,喜得淚盈於睫,“永璂,你胖了些。”
李玉笑了笑,“奴才猜想皇後娘娘可能會來皇貴妃娘娘這裡,特意帶十二阿哥繞了一圈,就是想著看看能不能遇上。”
“李玉,謝謝你。”如懿眼中含淚。自木蘭之後,她便再也沒見過永璂,並非海蘭不帶永璂來見她,而是被奪去了見永璂的權力。
永璂點頭,很是高興,“愉娘娘對我很好,額娘放心。”
如懿心頭暖洋,深深看了一眼海蘭,“有你愉娘娘在,額娘當然放心。”
李玉上前道:“皇後娘娘,十二阿哥剛去向太後請安。太後聽聞十二阿哥在木蘭圍場身受驚嚇,也很是掛懷呢。”
年華滔滔而去,太後也成了垂垂老矣的白發婦人,守著膝下溫婉孝順的女兒平和度日,也越來越有一副老人家才有的軟心腸,疼愛稚子晚輩,更憐永璂不得在如懿身邊教養,所以格外照拂。
如懿見隻有李玉帶著乳母嬤嬤陪侍,並有兩名禦前侍衛,不見素日常陪著的淩雲徹,便道,“仿佛許久不見淩大人了。”
李玉麵色一沉,複又笑道,“自從木蘭秋獼淩大人救護有功,皇上便格外器重,總留在禦前。”
永璂朗朗道,“兒子也久不見淩侍衛了。皇阿瑪說不必他再照顧我往來。”他想一想,遲疑著道,“其實兒子覺得淩侍衛性子溫和,又能救兒子,實在是很好的。”
李玉嘴角微微垂落,似有苦衷,然而很快笑道,“阿哥快彆這麼說了。淩侍衛是侍奉皇上的,若無皇上關切,淩侍衛怎能救您?到底還是皇上恩澤庇佑,您與皇後娘娘才能安然無恙啊。”
越是機巧地掩飾,越是有什麼不可言說的秘密。有狐疑的陰翳蔽上心間,如懿溫然道,“永璂,額娘為你縫製了一件冬衣,你和容珮回翊坤宮試試。”永璂乖順地答應,跟著容珮走了。
如懿定定望著李玉,沉聲道,“你也不大好過吧?否則陪著永璂往慈寧宮請安這等小事怎都是你一個禦前大總管來做?”
李玉恭順垂眸,“做人有高有低,進忠年輕力健,嘴乖舌滑,又有令貴妃在身後,自然得意些。但十二阿哥是嫡子,奴才有幸侍奉,是奴才的福氣。”
如懿鬱鬱不樂,“永璂雖是嫡子,但與永璉和永琮在時相比,大為不如,木蘭圍場一事,皇上幾度看輕永璂,要你侍奉,也是不尷不尬。”她目光陡然銳利,“你且如此,淩雲徹更是不好吧?”
“山高水低總是常有。淩大人救主有功是好事,但太過顯眼,隻怕皇上心裡也未必樂意。”
心底的微涼如這個季節不期而至的清霜,她低低道,“若是見到淩大人,請叮囑他好好保重,韜光養晦。待得冬去春來,自然可以一切無恙。這句話,本宮也說與你聽。”
你拿起繡好的荷包欣賞了一下,遞到李玉麵前,“李公公,這個送給你。”
李玉連忙雙手接下,“謝娘娘。”
你笑的溫和,“不需要冬去春來,李公公再忍忍,要不了多久,定會一切無恙。”韜光養晦,靜待冬去春來,可是若沒有熬過這個冬天又該如何呢?與其靜待,不如出擊。
李玉鄭重頷首,拱手辭去。
李玉走後,如懿看向你,“皇貴妃可是知道些什麼?”
你與她們一同走進室內,沫心與程嬤嬤關上門窗。
你坐定後看著如懿,“淩雲徹對你有情你知道吧?”開門見山,沒有絲毫的婉轉。
如懿心中一緊,自冷宮相識後與淩雲徹相識的種種情景在腦海中一一閃過。是了,若非他對我有情如何會冒著危險調換七寶手串,若非他對我有情如何會奮不顧身相救。
“你在冷宮時送了淩雲徹一雙靴子,淩雲徹一直珍藏。”你接過沫心遞來的茶喝了一口,“茂倩與淩雲徹不睦更多是因為她自視過高,可自從她知道淩雲徹愛慕你之後便將所有原因歸結到了你們倆身上。”
如懿的喉頭乾澀,舌根都是苦的,良久才澀澀的開口,“茂倩如何知道?”
你歎了一口氣,帶著一絲無奈,“淩雲徹幾次三番睡夢中喊了你的名字。”如懿!
手中茶盞驚掉,如懿隻覺心中酸酸的,澀澀的。
海蘭急問,“魏嬿婉她準備乾嘛?”
你神色冷峻,“置淩雲徹於死地!”你放下茶盞,砰的一聲。
“為何?”
你沒有回答,而是看向如懿,“魏嬿婉和淩雲徹的糾葛你最清楚不是嗎?”似她那種人,如何能夠忍受曾經愛自己的人愛上彆人呢?
如懿木然的點點頭,隻覺得心中口中全是苦澀味,苦中夾雜著滿滿的酸。
“那我們該怎麼辦?”
你笑魘如花,“置之死地而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