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晞月重生(五十二)
關於如懿和淩雲徹的流言,是在乾隆二十六年的初冬開始甚囂塵上。人人都在傳言,中宮皇後是如何和一個比她小一歲的侍衛眉目傳情,私相授受了二十年。如懿一開始隻裝作不聞不問,也不願理會這些無稽之談。可是流言的傳播,永遠比最厲害的瘟疫傳播得更快。很快,她就發覺,無論自己走到哪裡,恭敬溫順的臉孔一背轉過去,就是窺探、好奇、譏諷與笑話。
烏拉那拉氏高傲的血液流淌在四肢百骸裡。如懿情願被人狠狠地扇耳刮子,也受不了背後的陰毒流言。但很快,另一種新的流言便覆蓋了這種舊聞。新的流言便是。令貴妃魏嬿婉與禦前侍衛淩雲徹曾是私訂終身的青梅竹馬的戀人。這個傳聞似乎比如懿的傳聞更容易讓人相信,畢竟,相對年輕貌美的寵妃比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皇後更適合香豔而撲朔迷離的故事。而這個故事,似乎證人更多,曾經冷宮的侍衛、四執庫的嬤嬤,似乎都能說上一點有鼻子有眼的段子。
這一點讓魏嬿婉很是氣結,卻又無可奈何。連她自己都不曾想到,那段塵封在紫禁城犄角旮旯裡的未曾綻放完全的感情,會突然有眉有眼地跳到跟前來。
而當如懿在看到海蘭教誨著四執庫的嬤嬤怎樣把關於魏嬿婉和淩雲徹的故事講得繪聲繪色而又不把自己牽扯入內的時候,她終於難以抑製心頭的怒火,傳了海蘭入了翊坤宮道:“你是瘋了麼?這樣做,雖然撇清了我,但是對淩雲徹而言,還不是一樣要下地獄!”
海蘭的目光意味深長地在如懿身上探詢,“淩雲徹成為磨心又怎樣?他要下地獄又怎樣。隻要那個人不是姐姐,我就敢去做!何況魏嬿婉要害姐姐,我又怎麼會容許她得逞?以其人之道還施其人之身,是最好的辦法!”
如懿心痛,“那會害死淩雲徹的!”
海蘭快意地笑著,“那又怎樣?如果一個淩雲徹能賠進一個令貴妃,我覺得劃算極了。”她的目光中浮起深深的憂慮,“可是姐姐,怎麼你舍不得一個淩雲徹麼?”
如懿斷然以拒,“淩雲徹多次救助於我,他不該成為我和魏嬿婉之間彼此爭鬥的犧牲品。”她逼視著海蘭,“海蘭,你以前並不這樣。”
“姐姐以前也不這樣,我們都曾經溫良恭儉讓,柔弱無依等待保護,後來才發覺一切成空。”海蘭滿不在乎,“姐姐,每個人在這裡都會發瘋。我們若不跟著一起瘋,遲早也逃不掉!”海蘭憂心道,“姐姐,我說句僭越的話,不要有自己在乎的人。不要!否則你在乎的人一定會成為你的軟肋的。”
如懿不言,隻是緊緊抿住了雙唇。
“放心吧,淩雲徹不會有事的。”你聽聞如懿突然宣了海蘭,心下不安,連忙到了翊坤宮,果然見到兩人在爭執。
“放心吧,都安排好了,我們靜待事情發展就好。”你安撫如懿,你心知她們是不信任你的,可是卻又不能不信,海蘭雖有五阿哥,但如今五阿哥失寵,她在宮中的位份又不高;如懿更是孑然一身,連自證清白的能力都沒有。
“五阿哥近日是不是很少來請安了。”你做下,捏起一塊點心,問海蘭。
海蘭看了一眼如懿,緩緩的點了點頭。
你深深看了一眼海蘭,低聲道,“他府裡養著幾十名死士,行動詭秘,連皇上都不知道。”
海蘭驚問道,“皇貴妃怎麼知……”
“這個你就不用管了。”你擺了擺手,“他瞞著的事不少。”
這個消息使海蘭和如懿深為震驚,咬著嘴唇陷入沉思,卻聽你又道:“他是皇子,卻瞞著所有人在府中偷偷養著死士,你們覺得他想做什麼?”
“這……”海蘭從未想過,也想象不到,不禁語塞。
“你不忙回答。”你看著她們,微微一笑,“永琪是個好孩子,我今日告訴你們,隻是想讓你們勸一勸,不要誤入歧途。”你壓低聲音,幾近不可聞,“當不上皇上又如何,萬萬不能落得一個奪位的罪名。”
寒衣一重重添上,暖爐也一個個生起。來不及歎“天涼好個秋”,便到了“晚來天欲雪”的時節。有時候閒來無事,聽著窗外風湧葉落聲,恍然間覺得自己是坐在江心一葉孤舟上,眼見江水東流,飄搖不定。
皇上要杖斃淩雲徹,如懿為淩雲徹求情被掌摑,豫妃闖入養心殿告狀,魏嬿婉假模假樣求情……
“你,下去站著,豫妃都告發你了,還坐什麼坐。”
沫心扶著你走進養心殿,許久沒穿花盆底了,十分的不習慣,走起路來向踩在雲朵上,無依無靠,整個人都虛的慌。
你將如懿擠到一邊,如懿也不與你計較,徑自站了起來。
“皇上特地叫臣妾來所為何事?”你撐在矮桌上,捏起一塊點心問皇上。
皇上見你來笑了笑,嚴肅的麵容有所緩和,“豫妃說皇後娘娘與人有私,還請皇貴妃做個決斷。”
你咬了一口點心,緩緩看向豫妃,“什麼與人有私?”
豫妃跪在地下,正要開口,你立刻又道,“分明是與淩雲徹有私。”
豫妃一愣,“皇貴妃娘娘您也知道?”
你點頭,“這宮中誰不知道啊,傳了快一年了,耳朵都聽起繭子了。”你又拿了一塊玫瑰酥餅,咬了一口,“這宮闈不清淨,不僅皇後娘娘與淩雲徹有私,令貴妃與淩雲徹也有私,不僅有私,聽聞令貴妃當年久久無孕,還曾想要向淩大人借種生子。”你脫掉鞋,卷縮在軟榻上,似在與人閒聊八卦,淡淡道。
“沒有啊。”魏嬿婉連忙下跪,“流言之事,臣妾與您說過的啊,至於其他,臣妾是萬萬不會做也不敢做啊。”
沫心拿過一條毯子給你蓋住腳,李玉端上了熱茶,你喝了一口茶,看了眼皇上,神色無異,眼中卻扇著風寒。
“你怕什麼啊,反正都是些流言。”
皇上轉頭看著你,握住你放在桌麵上的手,“皇貴妃怎麼想的?”
他的手心微微潮濕,你不著痕跡的將手抽出,看著她們,冷峻一笑,“管她是真是假,一起處死。”
皇上挑眉,“哦?”
“與其費力解釋,不如一勞永逸。”你緩緩的看著她們,從一個人臉上掃到另一個人臉上,“真假有關係嗎?有關係的是混亂了宮闈的這些話,隻有把她們全部處死,才能斬斷這些流言。”
“皇上,冤枉啊——”魏嬿婉連忙哭喊。
“閉嘴。”你眉頭一皺,淩厲的眼神掃了過去,“無風哪兒來的影,皇上國事繁忙,可沒時間在這裡聽你們這個冤枉那個委屈的,全部處死。”你不耐煩的擺了擺手。
皇上看著她們,嘴角噙著一抹笑,眼中閃著殺戮的光,“皇貴妃的提議,朕甚是滿意。”
怎麼會這樣,魏嬿婉跪伏在地下,怎麼也想不到為何會牽扯到自己,不行,不能在這樣下去。
“皇上,臣妾所言非虛啊,臣妾是有證據的。”
豫妃的哭腔才拖了一半,隻聽“啪啪”兩聲脆響,臉頰已經高高腫起。原是魏嬿婉衝到她身前,狠狠給了兩掌,怒道,“你在本宮麵前肆意便也罷了,可皇上皇後在上,你也敢把你那些見不得人的蠢話抬到麵上來!”她說罷便含淚,“皇上,臣妾枉然協理六富,實則禦下無方,全不能為皇上皇後分憂!”
如懿看向麵色慘白的魏嬿婉,銜了一縷諷意,“看這樣子,豫妃必然是先去了你那兒鬨騰。自然了,你身嬌體弱,哪裡攔得住,隻好由著她鬨到皇上跟前來了。”
魏嬿婉麵色漲得通紅,嚶嚶道:“臣妾人微言輕,素來被宮中姐妹小覷,空擔了協理六宮之名,實則難以服眾。且豫妃所言,茲事體大,臣妾也不敢由著她胡來!”
你看戲一樣看著魏嬿婉和豫妃,笑道,“令貴妃一向身嬌體弱,身嬌體弱還能把豫妃臉都扇腫了,不愧是宮女出生,粗重活做的多了,身嬌體弱的體力也比咱們大。”
魏嬿婉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她最恨彆人提起她的出生她的家族。可你是皇貴妃,又得皇上寵愛,她根本不敢造次,就連反駁也不敢,隻能低下頭暗自抽泣。
“彆停,繼續啊。”你咬著酥餅,戲謔的看著她們,“演的不錯,本宮決定等你們戲演完再處決你們。”
“皇上,臣妾今番膽敢告訴,的確是有人證物證的!”豫妃狠狠咬著唇,閃耀著滿臉得色,“那人證便是淩雲徹的枕邊人,宮女烏雅·茂倩!”
你聞言臉色樂開了花,坐起身子,“呦,還是本宮家族之人。”你眨了眨眼,有些迷茫,“可是本宮怎麼沒聽過她。”
皇上看著你,拍了拍你的手,“分枝小戶人家,也就是隻占了個姓而已。”
你點點頭,“宣她進來吧。”你拉著皇上的衣袖,“皇上,既然要審,咱們不僅要審清楚了,還要說清楚了。”
“說清楚什麼?”皇上又抓著你的手拍了拍,你低下頭,掩飾眼中閃過的一絲厭惡。
“不管是皇後還是淩雲徹,不論是令貴妃還是豫妃,事後都要交給我處置。”你抬眼,輕輕看了一眼豫妃,“若是皇後和淩雲徹私通,杖斃;若是令貴妃和豫妃誣告,鞭刑。”
魏嬿婉連忙趴到皇上腳下,“皇上,臣妾沒有誣告啊,臣妾隻是想要阻止豫妃才會跟來的啊。”她看到了你眼中的一抹戲謔。
為什麼她這麼冷靜,她打的是什麼主意,難道她能助如懿脫困,否則為什麼會這麼自信。
如懿對你微微一笑,單膝蹲下,看著皇上,“若真能證明臣妾與淩雲徹私通,臣妾願意接受杖斃之刑,同樣,若是無法證明,除了皇貴妃要責罰她們外,臣妾作為後宮之主亦要懲戒她們。”
魏燕婉伏在地下瑟瑟發抖,她幾乎已經確定了你和如懿有十足的把握脫困。她們是知道的,知道茂倩要來告發,知道我會拿這件事做文章。怎麼辦,怎麼辦,她緊緊的抓住身下的地毯,指甲斷裂卻不覺痛。
皇上深深的看了皇後一眼,沉聲道,“好。”
茂倩因是舊日皇帝禦前的宮女,又是滿洲女兒,打扮得格外體麵。一身榮藍色新緞描銀掐花緙絲出灰鼠毛褙子,蜜荷色纏枝團花馬麵裙,頭梳一個端端正正的小兩把頭,簪著紅絨絨花朵,綰了一枚玳瑁鑲珠石扁方,也不用流蘇簪飾,倒顯得落落大方。她顯然刻意打扮過,一身顏色衣裳顯得溫和可親,唯有一雙吊梢眉,才有幾分淩厲之氣。
她雖出宮多年,但對禦前規矩極為熟稔,行雲流水般行叩了大安,也不起身,楚楚道,“奴婢蒙皇上賜婚,不能日日侍奉跟前,今日未曾奉詔便擅自入宮、無論皇上等下如何責罰,都請受了奴婢一片孝心。”說罷,又重重磕了三個頭。
皇上打量著她的氣色,雖然妝容精心描穆,細看之下仍可見她眼角眉梢的憔悴之色,當下便有些不豫,“怎麼?朕賜婚與你和淩雲徹,你們夫妻卻過的這般不好此,豫妃何必巴巴兒找著你來呢?想吐出來的話彆噎著,自個兒給自個兒添堵。”
如懿緩緩撫著手中的銷金菱花手爐,金器裝了小塊的紅籮炭本就燙手,所以得護著裡外發燒的銀鼠皮手籠。可是那燙卻成了現下唯一的取暖之物。眼前的這些人,這些話,無一不是冷的,是凍住了的汙水,一口口逼著人吞下去,冷得叫人惡心。
她淡淡瞟皇上一眼。似笑非笑。
茂倩倒也不懼,對著如懿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徐徐道:“奴婢伺候皇上多年,由人至心是皇上無不知的。今日對著主子,也不敢有所欺瞞。淩雲徹對外是一個極好的夫君,無人不讚。可到了屋裡,雖然起初也對奴婢裝模作樣噓寒問暖,可他對奴婢從不放在心上。”她麵上微紅,垂首道,“不瞞皇上,奴婢與淩雲徹成婚多年,做夫妻的日子不過十來日。他連奴婢手心是否有疤痕亦不知。”
皇上微微頷首,“你右手手心有一疤痕,是剛進宮伺候朕時不防被火燭燒傷的。”
茂倩滿眼淚光,連連俯拜道:“皇上憐憫,奴婢銘記於心。”
你拉過皇上,貼著他的耳邊悄聲道,“這是你寵幸過的吧。”
皇上眉頭一皺,麵上嚴肅,眼中卻無怒意,悄聲回道,“放肆!”
“皇後和令貴妃你想保哪一個,提前知會一聲。”
皇上唇貼著你的耳朵,用餘光掃視了一下殿中的幾個人,“自然是都保下才好玩。”
“臣妾明白了。”你深深一笑。
魏嬿婉見你和皇上如此親密的咬耳朵,心中更是惴惴,眸光轉動,想著要如何將自己摘出這件事中。還想著你為何會知道豫妃、茂倩要來禦前告狀之事,這件事明明隻有春蟬和王蟾知道。
“他所有心耳意神,全記掛在了皇後娘娘身上。” 她驟然盯住如懿,眼中進出一絲冷光。
如懿迎著她的目光,慵倦地撣了撣手中的杏色水綾絹子,“好了,終於說到這句了,也不枉豫妃一番辛苦找了你來。隻是這話便和戲文似的,唱了開頭就讓人猜得到下頭,真真也是無趣至極。”
茂倩麵容陰冷,惻惻道,“皇後娘娘倒真是成竹在胸。奴婢也不怕做個小人,到底與他夫妻多年,或是醉酒,或是夢囈,他心心念念的唯有皇後娘娘一人哪!”
她話未說完,隻見淩雲徹大步跨進,躬身一禮,朝著茂倩氣得目呲儘裂,“我隻知隔牆有耳須得防賊,卻不想你我共枕多年連夢囈也字字當真。”
茂倩與淩雲徹一照麵,氣不打一處來,再不複方才極為克製的儀態,冷笑一聲道,“俗話說酒後吐真言,夢中話心聲。若不是同枕共眠,怎知你心底齷齪隱事,竟這般日思夜想,夢裡也不能忘”她紅了雙眼啐道,“你也敢道我是賊,采花淫賊才恬不知恥!”
淩雲徹勃然大怒,“這是禦前,你當是家裡,任你瘋癲胡言?”
茂倩淚光一閃,死命咬了牙,伸出長長的指甲戳著他麵頰道,“你還記得家裡?不知多早晚才回來一趟,早忘光了吧?”
淩雲徹本自隱忍不言,聽她說得越來越不堪,終究忍不住道,“什麼村話渾語,也敢汙蔑皇後娘娘清譽!”
茂倩湊到他跟前,團團追著他,一雙眼卻斜斜飛著橫向如懿,愈顯得凶悍潑辣,道,“清譽?我倒要瞧瞧是什麼清譽,勾得彆人的男人神魂顛倒!連在夢中也口裡心裡放不下,一味喚著皇後娘娘閨名。”茂倩本就眉梢吊起,一惱恨起來那眉毛更是根根豎起,淩厲猙獰,惡狠狠道,“如懿,如懿,倒真是個吉祥如意一聽難忘的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