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晞月重生(八十四)
皇貴妃、五公主葬身火海,撲滅大火找到她們時已成兩具焦炭。
如懿聽到這個消息時,並無太多情緒的起伏,隻是坐在床上,呆呆的看著前方的金線繡的鳳凰。鳳凰浴火重生,身下朵朵牡丹爭豔而開。
意料之外的平靜讓皇上不安,隻得輕聲喚,“如懿。”他的聲音大了些,“如懿,咱們的璟兕隻是去陪永璟了。”
如懿隻覺得嗓子眼裡衝上一股腥甜的氣味,她屏息,死死忍住那股氣味的衝湧,眼神落在皇上的衣擺,他深藍色的衣衫上是一朵一朵的祥雲,那樣雪白的雲朵,用銀灰和淡白二色絲線細細繡成,密密匝匝的,好像堆積著的燃儘了的煙灰。隻是那熱與燙還是在的,哪怕不見火星,仍是滾燙地抵在她的眉心眸底,讓她清晰而分明地聽見,自己皮肉焦糊時發出的細微的聲音。
那種聲音,隻有她自己聽得見。
她緩過一口氣來,每吐出一個字,嗓子裡都像是被鋒利的細刃毛刺刺地割著,那樣難受,居然也沒有變了聲調,還是那樣雍容和婉,“永璟沒了,璟兕也沒了……我的孩子隻剩永璂一個了。”
她這樣靜和從容,皇上反倒生出怕來。他是想好了的,什麼都想到了,她的叱責,她的限淚,她的憤怒。可麵對著如懿的平和,他居然害怕得無所適從。
“如懿,如懿。”皇上緊緊的抱著如懿,他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如懿黯然坐著,她發現自己的身體困住了一個不安分的獸。那獸在撕咬她,讓她痛不可當。可是她不能動,不能哭,不能掙紮。她淒然苦笑,“我的孩子又沒了一個。”
“如懿……”
如懿不為所動,隻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幽幽道,“皇上……”
“如懿,我在。”皇上看著她。
如懿撫了撫自己的臉,她的手指僵硬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了,緩緩地觸碰到肌膚時,才覺得臉上的肉是軟和的,她似是自言自語,“我在笑麼?我怎麼不覺得?”她木然地轉過臉,環視殿中人,他們一個個都是滿臉的焦急,她笑了,唇邊的笑意仿佛一朵風刀霜劍後凋殘零落的暗紅泛白的花,“皇上,你很久沒叫過臣妾的名字了。”
皇上的嘴唇顫顫地抖索,幾乎落淚潸潸,“如懿,這些年是朕錯怪你了。”
隻是錯怪了嗎?如懿笑著,笑的是如此的難看僵硬。
如懿仿佛是在夢囈,帶著迷蒙的笑色,輕輕道,“我沒事,有什麼可哭的,若春蟬的話都是真的,我的永璟和璟兕早該死了,他們能多陪我這麼多年,我該滿足了。我隻是倦得很。”她擺擺手,強撐著無知無覺的身體,“我要歇一歇,皇上你忙吧。”
如懿躺下,就這麼睜著眼睛看著床帳的頂端,看著那一簇簇鮮豔的牡丹和展翅高飛的鳳凰。
真的很想哭,因為身體深處的隱痛,依稀是身體某處的血肉被人生生剜下,可是她看不見,分明沒有任何破損,可是她卻能感覺,血液汩汩流出後四肢百骸逐漸變冷的僵硬。
可是她不能哭,亦沒有淚。眼底如此乾涸,乾涸得幾乎要裂開,卻沒有一滴淚溢出。隻能將發顫的牙關死死咬緊,咬成一如既往的平靜與漠然。
也不知過了多久,唇邊溫柔滑過,她不知道那是什麼,也不想知道,隻是任由它滑過臉頰,一滴滴低落於枕上,床上。
她沒有淚,也不能流淚。隻能流血。
璟兕,我的璟兕,今後額娘再也見不到你了,你定要好好的,莫要辜負額娘的期許。你定要和永璟在宮外過著額娘所向往的平安自由的生活,額娘也會在宮中好好的守護永璂。
“太醫,快宣太醫。”皇上低吼。
血從咬破的唇中一滴滴滾落,滑到皇上的手指上,他看著紅色的血珠,心痛難以抑製。他也不知他在痛什麼,是同你和璟兕身故還是痛魏嬿婉折了他的麵子,他甚至分不清他是真的心痛還是假裝心痛。麵具戴的久了,連他自己都分不清哪一個才是真的。
出來了!
“娘娘,現在有兩條路,一是咱們趁亂馬上出城,二是咱們跟著禦駕,靜待事情發展,出了杭州再取水路去雲南。”
狸奴拿過衣衫給你們換,從裡到外全部都換掉,上等布料的衣衫全部燒掉,換上了粗布麻衣。換好衣衫後你有些不適的扭動了一下身體,這具身體自幼便精心保養,日日以加了蠶絲、珍珠、白術、白芷、白芨、白蘞、白芍、白茯苓、白僵蠶的百花粉塗抹身體。人雖年老,皮膚鬆弛,皺紋長出,皮膚卻依舊細嫩。如今突然穿上有些粗糙的衣衫,竟然覺得皮膚刺刺的。
璟兕也是如此,不過你們什麼都沒說。拿下頭發上的飾品,毫不留念的扔入河中,而後解開發髻,簡單的編了辮子盤於腦後,一條米黃色的布條綁於發上,兩根木刻發簪插於發後。
狸奴在一旁幫璟兕編發,烏黑的頭發變成了兩條長長的鞭子,幾縷發絲散開,隨意的掛在耳後。
“以後彆叫娘娘了。”你拿著銅鏡,看了看村婦模樣的自己,滿意的笑了笑,心中害怕依然,緊張如故,但更多的是逃離牢籠後的輕鬆與快意。
你看向璟兕,“以後我叫黃桂芬,你叫黃小梅。”
璟兕麵上有絲膽怯,卻仍然堅定的點了點頭。
江與彬給魏嬿婉診脈,摸了許久的脈搏之後才怯怯的跪在地下道,“回皇上,令貴妃娘娘確實已有一月身孕。”
魏嬿婉被關了三天,這三天中如懿病重起不了身,皇上忙著處理火宅和官員勾結後宮之事,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堆疊起來,穎貴妃不敢瞞,也心知瞞不住,隻能稟報太後。
太後讓太監將令貴妃軟禁於房中,她腹中有龍胎,也不能輕待了,派兩個人去看著,一切還是等皇上來決斷。
先不說太後是不是年邁,但看這些事她就不能管。皇上皇後總共三個孩子,一個折在了西巡裡,還有一個折在了南巡中,此次南巡不僅折了一個公主,還搭上了一個皇貴妃。不僅如此,皇上夜夜笙歌,後宮妃嬪幽會通緝犯,光是聽著就頭疼。
“太後,春蟬和王蟾該怎麼處理?”穎貴妃小心翼翼地問。皇後這幾日水米不進,一言不發,皇上忙於前朝後宮勾結、火宅之事,將皇貴妃、五公主的喪儀事宜都交給了她。
太後閉著眼,一臉哀思,隨行的柔淑長公主和駙馬達瓦齊在一旁伺候著,“還能怎麼辦,先關著吧,等皇上處置。”誰知道皇上怎麼想的,若是處置不好,她這個太後在皇上麵前豈不是裡外不是人。
太後緩緩睜開眼,輕歎一聲,“穎貴妃啊,如今後宮這等模樣,哀家也年邁,事事力不從心,幸苦你了。”
“臣妾不累,為皇上、皇後和太後分憂是臣妾分內的事情。”
太後讚許的點點頭,“令貴妃和伺候她的人先放一放,先把皇貴妃和璟兕好好安頓了。”
“是。”
皇上是三日後才有時間來看望後中諸人的,大家都心知事態嚴重,一個個都躲在自己的房中,除了每日給太後、皇後請安幾乎閉門不出。皇上處理完前朝的事情,安排好回鑾之後第一時間去看如懿,見她如此憔悴無神,終於還是忍不住抱著如懿痛哭。
如懿微微動了動,緩緩的伸出手抱住了他。當年在冷宮中,一場大火讓她堅定了要出去的決心,今日一場大火,讓她堅定了放棄這個男人的心。她對這個男人的情愛、希望本就該在冷宮那場大火中燃儘的,都是她的錯,若是她不抱著這麼一絲希望,若是她任由大火燃儘所有,今天便不會折損這麼多人。她不會與永璟、璟兕生離,淩雲徹不會受這麼多折磨與她死彆,永琪不會生了弑父奪位的心。
你在哭誰?哭璟兕還是哭皇貴妃?或者是哭你自己的麵子被令貴妃丟儘了?她在心中問悲傷難自抑的皇上。
皇上的手指栗栗發顫,緊緊地抱住她,支撐著她的身體,心疼地喚道,“如懿,你彆這樣,咱們還是永璂啊,你彆忘了永璂啊。”
三天水米未進,如懿已經憔悴得如一片脆而薄的枯葉,仿佛一觸就會徹底破碎了。
蓉佩趁著皇上在,端來一盅溫熱的米湯,跪在床前,“娘娘,您就吃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