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喚了一聲“姑母”,烏拉那拉皇後卻殊無笑意,肅然凝望著她,“如懿,你無用啊!”
以往她會無言以對,這次她不願再被姑母斥責,慘然笑道,“是,我是無用,保護不了自己的孩子,甚至於要是無海蘭、江與彬、李玉、皇貴妃幫助在宮中身存下去也難。如今才看清,我曾經很愛的男人,耗儘我所有的尊嚴與心力。姑母,我太累了。”
烏拉那拉皇後厲聲嗬斥,“累?一個失敗的人,有什麼資格說自己累,無非就是做得還不夠好!你曾深陷情愛之中不能自拔,優柔寡斷不能決絕,所以你才如此痛哭疲累!”
她仰頭望著聲色俱厲的姑母,“姑母!情愛和權欲固然是魔障,但清醒更讓人寒冷,讓我們百死不能超脫的,難道隻是皇上麼?兒女離散,夫妻背心,皇上也未必好到哪裡去!”
姑母的嗓音淒厲劃過,是恨鐵不成鋼的無奈,“便是皇帝讓你失望又如何?終究隻有一個皇帝,抓住了他,便抓住了一輩子的指望。”
“曾經我也這樣想,我曾把一生托付於他,渴望得到安穩的人生,可是等待我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如懿漸漸平靜,從容道來,“姑母,我以為隻有這個男人會讓我失望,後來我才知道,真正讓我失望的,是我過了幾十年的這樣的日子。我不想再這樣了。姑母,我想問問您,您活著的日子,有哪一日是真正的平安喜樂,順遂無憂?”曾經希望夫妻和睦,兒女縈繞膝下,可如今的她隻想將她的兒女們送走,送的遠遠的,讓他們遠離京城,遠離皇宮,遠離皇上。
烏拉那拉皇後看著如懿,眼底有複雜難辨的情緒,終於默然離去,歸於鴻冥大荒。
如懿自驚悸中醒來,抹去額上冷汗,一顆提著的心卻放了下來。
“蓉佩,什麼時辰了?”
“酉時三刻。”
如懿愣了一下,這一覺,她竟然睡了兩個時辰。
蓉佩邊將燉盅裡的燕窩舀出,邊絮絮的跟如懿說著,“愉妃下午來看了您,還有晉嬪她們幾個原先與令貴妃交好的都來了,奴婢見您睡得香,便都打發了。”
“嗯。”如懿接過小碗,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
“娘娘。”蓉佩跪坐在腳踏上,低聲道,“也不知五公主怎麼樣了。”
如懿看著碗中的燕窩羹,“宮中無事,璟兕便不會有事。”
“娘娘這話什麼意思?”蓉佩不解。
如懿淒淒一笑,“若是皇上、永琪未發現她金蟬脫殼,永璟和璟兕自會無事,若是皇上或永琪疑心她借機假死,逃脫皇宮,永璟和璟兕也活不成。”兩個孩子是皇貴妃的籌碼,也是對她的鉗製。她要打消皇上的所有疑心,控製住永琪,皇貴妃才能保她兩個孩子安康。
你們在雲南一個掛滿羊頭牛頭的小村落安頓了下來。
你努力適應著這裡的生活。拒絕了狸奴的幫忙,每日自己清掃做飯,洗衣疊被。保養得當的皮膚被曬黑了,臉上因日曬長出了斑點,青蔥般的手指也一點點變的粗糙了。
宮內有宮內的奢華,宮外有宮外的煙火;宮內衣食無憂兩手不沾陽春水,宮外洗衣做飯樣樣親力而為;宮內一顰一笑都要慎重,宮外哭笑隨己更自由;宮內事事斟酌猜測永遠惴惴,宮外心中輕鬆不必事事猜想……若要問你更喜歡哪種生活的話,你寧願勞累一些,也想要自由。
“閒坐對花常入夢,無眠聽雨忽成詩。”你坐在陽台捧著一杯清水,看著簷下雨水連成珠,一滴一滴滾落,模糊了遠處的山林。
“我太喜歡這裡了。”溫度適宜,鳥語花香,站在陽台便能看見遠處遠山,山中物產豐富,各種好吃的野味,村民也十分淳樸簡單。
“等瑞霖來,若是你們不想回去,也可不回去。”烏鴉在你身邊坐下,手中捧著一個小陶罐,“這是百花密,用野蜂蜜和各種花瓣醃製的。”
你接過白瓷罐,打開看了看,“這要怎麼吃?”
“放在水中,或者做餡餅。”烏鴉想了想他在雲南吃過的百花蜜。
“誰給的?”你起身去房間中央提水壺。
這間茅草房結構很奇怪,一樓挑高,不住人,放些農具、稻草之類的雜物,二樓才是真正的居室。房子正中有一根很粗的柱子,柱子旁邊是碳爐,炭爐上是茶壺,時時煨著熱水。
來雲南時你除了兩身換洗的衣服什麼都沒帶,你喜歡喝茶,便自己跟著村中燒陶的人燒了幾隻杯子,歪歪扭扭的,隻有一個不漏水能用。尋常喝茶都是直接用碗。
“村長媳婦兒給的。”
你想了下,村長媳婦你見過一兩次,是一個皮膚黑紅黑紅,卻笑的十分燦爛很熱心的女人。
“前天狸奴和小泉去挖芋頭回來給了我們幾個,待會兒我做些芋頭糕你給送過去。”村民淳樸,並且對於他們來說這些都是尋常的東西,可是你並不願意欠著他們什麼,“還有,昨天我去河邊洗衣服時,一個背著孩子的女人說她家門口有菩提樹,讓我去挖,我也不知道她叫什麼,住哪兒?”
你拿了兩個碗,提著水壺重新回到陽台。村落的大多數房子陽台都是沒有頂棚的,直接暴露在外麵,你們這棟房子原本也是這樣,你來後見陽台十分的大,便讓他們幫著搭了一個草棚,下雨天坐於其下聽雨聲,也是一種樂趣。
兩個粗陶海碗放在小桌子上,舀上一勺百花密,衝入熱水。金黃的蜂蜜一點點擴散,融入水中,蜜中的花瓣一點點舒展開。
“背著孩子?應該是村頭的小慶媳婦兒,待會兒我去看看。”
你重新坐下,“璟兕的心情還是不太好。”你知道她想如懿,她放不下如懿,可事已至此,除了努力適應,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
“有永璟陪著她,沒事的。”
永璟的養父母年邁,沒有熬過冬天,他的養父母死後,親戚便瓜分了茶園,從那時起他便將永璟接到了身邊,提起安頓在了這裡。
你捧著海碗喝花蜜水,“我昨天跟狸奴學做菜了,粉蒸肉,她說很簡單,一定不會有問題。”
烏鴉麵上閃過一絲苦色,“還是我來吧。”第一天燒了廚房,之後吃了兩三天點心,兩三天糊掉的食物,再後來不是甜了就是鹹了,不是熟過了就是還沒熟。
“不行!”你放下碗,堅定道,“這次我一定可以。”
永璟砰砰砰的跑上樓,懷中抱著幾個茄子,你轉頭問他,“淋濕了嗎?”
永璟搖搖頭,放下茄子,“乾娘,林姨讓咱們晚上去他們家吃飯。”林姨就是狸奴,住在離你們不遠的地方。
你豪氣的一拍大腿,“不,你去跟他們說,晚上來咱們家吃,我新釀的酒可以喝了。”
永璟眨了眨眼,一臉苦色,不情不願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