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晞月重生（八十五）

魏嬿婉是在一個漆黑的深夜回到宮中的。宮裡安靜得近乎詭異，空氣裡頓然失去了江南杏雨煙柳的暖與潤，觸鼻是清冷的寒意。

她打了個寒噤，身上的素青色大氅顯得格外單薄，在夜風裡顫顫地抖動。她望著熟悉的甬道上一盞一盞亮著的昏黃燈火，仿佛照著自己早已看不清的昏昧前路。

一生忍讓，做小伏低，忍下了各種屈辱才到如今，怎麼會變成這樣。她還有機會翻身嗎？她年華已退，又與朝中大臣勾結，犯了皇上的忌諱，再加上春蟬、王蟾的指證，她能翻身嗎？魏嬿婉抹了抹眼淚，不！她還沒有倒下，一定還有機會。她還有孩子，還有永琰，還有腹中孩兒。這些年經曆了這麼多，一次次跌落穀底，不是都爬上來了嗎？

海蘭沒有跟著南巡，得了後宮嬪妃惹惱了皇上被連夜送回宮中之事後，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如懿。她為了這件事，甚至於忽略了皇貴妃、五公主的身亡。

她早早的便帶著人等在了長街之上，等啊等，等啊等，一直從白天等到黑夜，遠遠的，她便看到轎子向著前方走來，她忙迎上去，走近了才看見跟在轎子旁的春蟬，脫口而出，“怎麼是你？”

春蟬冷靜的行禮，看著海蘭，“令貴妃犯錯，皇上命她提前回來靜思己過。”

海蘭心知有異，卻也不多言，隻是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側過身讓他們過去。

王蟾跟在轎子後麵，從袖中拿出一封信交給海蘭，“愉妃娘娘，皇上手喻。”

海蘭借著宮燈打開了信，看後臉色微變，眸中卻含了一抹快意。“本宮明白了，公公一路辛苦。”說著竟示意隨侍掏了兩錠銀子給王蟾。

海蘭噙著一抹笑，拿著皇上的手喻連夜吩咐內務府去了永壽宮中。

自魏嬿婉封答應起，永壽宮便是她的居所，多年來精心布置，無一不典雅華貴，早已融進一桌一椅之中。可內務府的人如今卻不顧她的阻攔將略微值錢的東西都搬走了，連床帷帳簾所用，都換成了宮人所用的青灰布幔。

“大膽，本宮還是皇上親封的貴妃，你們怎能如此對本宮。”

內務府主管笑著，彎著腰，“呦，娘娘是貴妃，奴才們自然不敢輕待，可是皇上手喻，奴才們必須遵循啊。皇上說了，您以前是宮女，這宮中一切用度就按著宮女的來，這叫什麼來著，對了，憶苦思甜~”

“胡說。”魏嬿婉站在門口阻攔，心中憤恨難忍，“本宮腹中還有皇嗣，皇上定不會如此輕待本宮。”

海蘭微微一笑，“是皇嗣還是孽種全憑令貴妃一張嘴，無憑無證讓我們如何相信。”信中大致講訴淩雲徹的事情，海蘭是一個多麼聰慧的人啊，聽聞她有孕，稍一聯想，便知道皇上疑心了她腹中胎兒。

她一個眼神，宮人們更是加快了搬東西的速度。

“愉妃你放肆！皇上並沒有降本宮位份，本宮還是貴妃！”魏嬿婉嘶吼，形似瘋癲。

錦被抱出去，換上宮人蓋的粗棉布被子，繡花軟枕也換了，黃銅鑲金白鶴燭台也搬走……還有那套景德鎮的茶壺茶杯也拿走。

每拿走一樣，她都要哭喊阻攔，或是以貴妃的位份壓這些人，隻是皇上手喻在前，她算個什麼東西。

春蟬抱著魏嬿婉珍視的梳妝匣出現在院子中，這裡麵都是這些年皇上的賞賜，各種珠寶首飾。

“這是皇上賞賜於本宮的，你們不能拿走。”魏嬿婉上去就要去搶。

春蟬不理會她，利落的甩開她，將匣子交給內務府。海蘭點點頭，對主管笑道，“這匣子裡的東西公公們拿去分了便可，不必入庫。”

內務府主管臉上驚喜，連忙行禮，“謝愉妃娘娘。”

魏嬿婉乏力的跌坐在台階上，春蟬和王蟾也不上前攙扶，隻是立於一旁，靜靜的看著。

內務府的人離開，海蘭看著魏嬿婉，“令貴妃，皇上說了，他不會降你的位份，您自然還是您的皇貴妃，春蟬和王蟾也繼續留下伺候您以贖他們身上的罪孽。”她說完後恭敬的給魏嬿婉行了一個禮，“還有一點就是，皇上希望您能顧及皇子，莫要因為自己讓皇子出了什麼差錯，若是如此，隻怕您好不過現在。”

皇子！對，本宮還有皇子！

海蘭離開，魏嬿婉顫顫巍巍從地上爬起，怒指春蟬，“你這個賤奴，賣主求榮的奴才，我要殺了你。”

春蟬兩步便閃開了，深深鞠躬，“貴妃娘娘，皇上仁慈，繞奴婢一命，奴婢心存感激，您也莫要惱，咱們還得做一輩子的主仆。”

春蟬抬頭看著她，眼中無一絲恭敬，有的隻是冷漠。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是你教我的，如今落得這種下場，莫要怪我，莫要怪彆人，要怪便怪你自己做事太狠絕。

沒有多久，皇上的禦駕便回宮了。內務府早早接了消息，已經布置了起來。宮中早早的掛上了白色的燈籠，喪儀的一切也都安排好了。

皇上呆呆地坐在承乾宮的院子中，看著滿是生機的菩提樹，眼中淒惶失落。

李玉和進保靜靜的站在一邊，行宮著火皇上大怒，認為是負責南巡安全的富察·富恒安排不當，當場便卸了他的職務，交由妹夫達瓦齊負責。回宮之後便是忙碌不停的喪儀，待到喪儀結束，他才來承乾宮，坐在了院子中，也不知他在想什麼，就這抹坐著。

璟兕殤亡，緊接著又是趕回京城，忙著喪儀。待到如懿終於能夠喘口氣的時候才發覺自己消耗的隻剩一副骨架了。出冷宮後皇上賞賜的碧綠手鐲直接從手腕上掉了下來，摔成了三段。

“壞了便扔了吧。”如懿從梳妝台的屜子裡拿出一根紅繩，綁在了自己的手腕上。這跟紅繩是禦舟駛出杭州時，一隻烏鴉扔下的，她看到這跟紅繩便知道璟兕一切安好，心也就放下了一些。

如懿在宮中休息，她太累了。

忙忙碌碌，海蘭一直沒有找到機會與如懿說話，今日來了卻被蓉佩擋在了外麵。

“我進去等姐姐。”

蓉佩為難的看著海蘭，“愉妃娘娘，我們娘娘說她太累了，誰也不想見。”

海蘭隻好先離開了。

如懿這一覺睡了許久，這一次，她贏了。她依舊是皇後，依舊陪著這個屢屢傷害她的男人。

“娘娘，您醒啦。”蓉佩見她自床上坐起，連忙端著燉盅走進，“這是小廚房燉的燕窩，一直在爐灶上熱著呢，娘娘您用些。”

“蓉佩，我夢到姑母了。” 夢中的姑母青絲中夾雜白發，一身皇後鳳妝，氣勢旗然，不減當年。

身畔已無至親，與姑母夢中相見，也足以讓如懿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