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看了一眼晉嬪,晉嬪微微點頭,拿下皇上賞賜的翡翠珠纏絲赤金蓮花鐲。
“這個鐲子,本宮與慧賢皇貴妃也有過,是剛入府邸是皇後娘娘賞賜的。”如懿笑道。
衛川接過鐲子,仔細看了看,而後抬頭,“可否請蓉佩姑姑將發簪借微臣一用?”
如懿與海蘭對視一眼,眼中甚是不解,晉嬪更是不解。如懿抬手從發髻抽下一根發簪,遞給衛川。
衛川恭敬的接過簪子,撬開了手鐲上的一顆翡翠。裡頭掉出一顆小指甲蓋大小的黑色珠子,一股很淡的香味飄出。
衛川仔細看了看,又放在鼻端嗅了一會兒,斂容正色道,“有一種草木叫零陵香,《嘉祐本草》中說零陵香味辛,溫,微毒。多用則壅關節,澀榮衛,令血脈不行。氣為血之帥,血為氣之母。尤其女子,若氣血滯緩,便不易有孕。零陵香香氣濃烈,可煆燒後研磨成粉,除去異香,再製成稠厚的黑褐色軟膏狀,可隨意擠入物體之中,待到風乾硬化,便成了這一件天衣無縫的東西。這翡翠裡的珠子便是零陵香。”
晉嬪麵如死灰。
如懿猛然站起,而後頹然坐下,唇上的血色慢慢褪了去,“零陵香?本宮和慧賢皇貴妃伺候皇上多年,十幾年未孕,便是因為這個嗎?”
衛川神色沉重,“氣血滯緩,手腕上脈象起伏最厲害。幸好皇後娘娘及時將珠鐲拿下,又經多年調養,才不至於無孕。”
如懿木在當地,覺得嘴唇都不是自己的了,麻木地微微張合,“衛太醫如何知道這個鐲子有問題。”
衛川恭敬磕頭,“這枚珠鐲是一對,一直放在太醫院中,微臣剛入太醫院,前輩便於微臣說了這對鐲子,說是鐲子臟汙,讓太醫們毀了,莫要傷害了其他人。”他抬頭看了眼晉嬪,眼中滿是憐憫,“隻是前太醫院首席齊汝覺得這翡翠珠兩孔之外都封著孔眼更小的金蓮花片,又在珠子上纏以金絲,表麵看來是為增其華麗美觀,其實是保護翡翠珠不摔碎,不讓裡麵的東西露出來。這般的心思,比能工巧匠更厲害上百倍。所以偷偷留下了。”
他轉向晉嬪,“微臣今日見到也是心驚,敢問晉嬪娘娘是從何處得來?”
晉嬪蠕動著嘴唇,心中像被無數利爪撕撓著,一道道血淋淋的印子淋漓而下。“這是皇上親賞。”
如懿臉色閃過震驚,忙道,“皇上為何要賞賜你這種東西?”
海蘭看著如懿,“皇後娘娘,臣妾記得當年是皇上說珠鐲不好,讓您拿了下去,莫不是皇上知道了孝賢皇後做下的事,這才……”
晉嬪咬著唇,唇上幾乎要沁出血來,“皇上不讓我有孕,是因為孝賢皇後!”
衛川跪的更低了,海蘭連忙道,“不會不會,妹妹莫多想。”
晉嬪恨恨道,“一定是。否則皇上又為何不讓我有孕,一個宮女都能給皇上連連生子,為何我不能!”
如懿以手帕掩麵輕泣,“本宮自認從未輕待孝賢皇後,她如何從一開始便要這麼對我?”
晉嬪猛然轉頭,看著如懿,“當年皇上選嫡福晉,選了皇後娘娘沒有選她,她便記恨上了。一定是因為這個,她想要她的兒子為繼承人,才會不讓皇後娘娘您有孕,屢屢害死皇上的其他孩子。”
海蘭臉色一變,“晉嬪,不許胡說!選嫡福晉已經是許多年的事情了,孝賢皇後早該淡忘了。”
晉嬪死死咬著牙,滾熱的淚燙在眼眶裡噝噝灼燒著,“淡忘?富察·琅嬅本就是心胸狹窄之人,如何淡忘?她死了倒是好了,把一切罪責都推給了素練。”
“放肆!”海蘭起身,厲斥道,“若是如此,皇上怎還會如此看重富察氏族。”
“皇上看重富察氏族是因為福安康——”晉嬪突然住口。
如懿微微眯眼,心中疑惑,麵上卻依然一副傷心模樣,“晉嬪,你與孝賢皇後總歸是同族,無論如何事情已經過去了,莫要再提了。”
“同族?”晉嬪冷哼,“同族也有不同,逝去的皇貴妃與被令貴妃買通的烏雅·茂倩也是同族,為何茂倩一脈落魄如此,皇貴妃一脈榮華至此?”她是明白了,她在宮中所經曆的一切都是因為富察·琅嬅。好啊,你們一脈榮耀的時候我們沒跟著沾什麼光,如今皇上記恨富察·琅嬅心思狠毒,我便要受她的牽連被一起記恨。憑什麼!憑什麼惡毒之人死後還有榮華,我什麼都沒錯卻要承擔她的錯誤!
海蘭還想勸兩句,可晉嬪匆匆行禮便離開了。
晉嬪走後,如懿查了查眼角,又恢複了一副淡然。她看著衛川笑了笑,“你放心,皇貴妃答應你的事,本宮定會完成。”
衛川回以一笑,“微臣先行謝過皇後娘娘。”
衛川走後,海蘭有些憂心的看著如懿,“姐姐,你這是——”如懿雖沒有提起與她說,但她也猜到了如懿的意圖,便是讓晉嬪記恨上富察·琅嬅。本身她對先皇後便沒有多少情誼在其中。隻是她不知為何姐姐要這麼做。
如懿看著海蘭,“海蘭,我近來常常想起以前的事情,越想就越恨啊,本宮明明已經事事退讓,她卻依然不依不饒。如今她倒是死的痛快了,為何本宮要活在她的陰影之下,為何百姓人人都稱讚孝賢皇後賢德,憑什麼!”
眼神一利,如懿越說越恨,“她做下種種惡事,如何能擔得起賢德之名,皇上年年懷念她,百姓稱讚她,置本宮於何地!”她緊緊的握著椅子的把手,手指因用力變得灰白。
憑什麼富察·琅嬅早逝的兩個阿哥就聰慧異常,她的永璂就是資質不足,憑什麼富察·琅嬅生前她要被她打壓,死後她還要活在她的陰影之下;憑什麼富察·琅嬅和她的孩子都死了,她和兒子還要生活在她兒子的陰影之下。
憑什麼她死了一了百了,接受眾人愛戴!難道死了就不需要為做下的種種惡事贖罪負責了嗎?
海蘭如何不懂如懿的恨,如懿的怨。她抓著如懿的手,臉上眼中都是心疼。
海蘭微微一滯,疑道,“姐姐,晉嬪剛才的話,是否提到了福安康?她似乎話中有話。”
如懿點點頭,“此事不急,隻要晉嬪在宮中,本宮早晚能從她口中得知。”
一路從潛邸過來,到如今的後位。爭著榮寵,爭著位分,此消彼長,你進我退。心中恨意一點點積累,她以為她能放下,而今才知道,原來自己從未放下。
那恨意慢慢地積在胸腔裡,積得久了,便成了一把利器,鈍鈍的,帶著鏽,一下一下割著。從前,是她無用;可是往後,斷斷不能再無用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