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晞月重生(一百零七)
“民間傳聞,不可信。”坐在櫃體的吳老板聽著夥計們一邊在門口乘涼一邊口中汙穢的聊著天,一會兒說著隔壁街烤鴨店老板家三個夫人打架,衣服撕扯得堪堪掛在身上,雪白的□□都露了出來;一會兒又說起宮中秘聞,說什麼雍正爺去世之後,留下了好幾個如花似玉的年輕嬪妾。一個說她們可憐,活活守著活寡,每日夜間隻能自己動手。另一個說,哪裡需要她們自己來,新帝登基後可沒少“照拂”她們,寬慰她們的心靈,安慰她們的身體……
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若說的是今上,我倒是信的。”他好色不是一兩天了。“民間說的不見得會假,史書記的不見得會真。”自他登基以來,可是斬了不止一個史官了,他所記錄的,都是些誇他的。即便是有不好之處,也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慰老臣品茶論寬政,轉身便把老臣斬了;動春情居喪戲父嬪,先帝這邊去世,他那便接手了親爹的女人。”你嗬嗬一笑,“若是改成曲調本子,倒也有趣。”
吳老板連連擺手,“萬萬不敢。”天子腳下,豈敢如此。
乾隆做壞事的同時,還一直在做一件事,就是封禁民間輿論:不許討論,不許說,隻許你歌頌。凡是稍有一點對他忌謗的文字,就立即滅門。凡是能說出真相的人都被殺光了,剩下的全是糊塗蟲,這些糊塗蟲是喊著明君、喊著盛世才存活下來的。
“話本子改個朝換個代便是。”若他沒做過,不過是一個趣兒,若他做了,心虛之餘也不敢張揚。
“不敢不敢。”吳老板扇著扇子,嗬嗬笑著。“一個個滅門、淩遲在眼前擺著呢,誰敢說啊。”孝賢皇後這事,一是與乾隆無關,在民間的話本裡,他就是一個信任妻子被欺瞞的可憐丈夫,二是民憤激起,他知道的晚,壓不住了。難道把整個京城的人都殺了嗎?
“說起來,今上與孝賢皇後也真是絕配,一個佛口蛇心,蛇蠍心腸,一個疑心深重,涼薄專權,還想著大家歌頌他。”他笑道。
七月的天氣炎熱,你搖著團扇看著門外,街邊的一排樹都被太陽曬得打蔫兒了,垂頭喪氣的耷拉著頭。
“我聽聞富察氏族送了不少接生嬤嬤進宮,給後宮眾妃接生的大多數都是富察氏安排的人。”你微微一笑,笑中帶著冷光,“富察氏族,為了大清子嗣,真是用心良苦,煞費苦心啊。”
吳老板回以一笑,“夫人說的是。”
民間不比宮中,盛夏也有用不儘的冰,尋日裡納涼便是在院子中,吹著過堂風。
吳老板看著你,壓低了聲音,“當年孝賢皇後落水,一直說是不慎落水,可民間卻有不同的說法。”
嗯?當年你並未看到富察·琅嬅落水,她本就命不久矣,落水不過是加速了她的死亡。你聽到消息之後並沒有立即去查看,而是看她快不行了,才去了見了最後一麵。後來查了後才知道是玫嬪受了金玉妍的挑唆,認為是皇後害死了她的兩個孩子。買通太監在船板上塗了桐油,導致皇後落水。
吳老板靠近你,眸中光芒一閃,“聽聞那夜有人在岸邊看到了有一個人和孝賢皇後爭執,之後孝賢皇後便落水了。”
嗯!?
孝賢皇後落水真的很離奇。離奇在什麼地方?一個皇後連睡覺的時候身邊都立著一排宮女,她怎麼會掉到水裡去,沒人看、沒有管、沒人撈?不對,有人撈,淩雲徹去撈了。
不過孝賢皇後這一段記載是是乾隆親自監督的,隻寫了皇後落水而死。至於皇後為什麼落水而死,沒說。
“爭執?為什麼爭執?”當時的皇上已經厭煩了孝賢皇後,除非必要很少與皇後交談,如同現在對如懿一樣。
吳老板勾了勾唇角,“誰知道呢。”
長春宮中,璟兕憤怒的扔下了筆,可在看到管教嬤嬤後她又拿起了筆。
她的口氣依舊那麼溫婉,表情依舊那麼和藹,卻隱隱透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威懾,“叫公主抄書是為公主你著想,好讓公主儘快適應宮中種種規矩。公主年紀還小,許多事還不清楚,學通《女則》才會明白如何與眾嬪妃和睦相處。唐長孫皇後生前不但被唐太宗、妃嬪稱道,也為滿朝官員敬重,曆代皇帝都稱道她的書足以垂範後世,你可要用心學啊!”
“知道……知到了……”不知為何,璟兕想像先前那樣喊鬨拒絕,卻怎麼也叫不出口。
管教嬤嬤不厭其煩講了一堆大道理才離開,璟兕恭恭敬敬送到大門口,不禁倚門歎息。伺候的宮女悄悄伏到她耳邊嘀咕道,“公主還不知吧?聽聞這位嬤嬤是以前教導過孝賢皇後的嬤嬤,皇上專門把她給請了過來,就是想讓您學的如同孝賢皇後一樣。”
璟兕心中一團濁氣,孝賢皇後的教導嬤嬤能是什麼好東西。孝賢皇後又是什麼好東西,還不是做下了種種惡事。
璟兕沒心思聽這些閒話,更不明白皇阿瑪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請惡人的教導嬤嬤來教自己。隻喃喃道,“不知我什麼時候才能出去。”
宮女笑了,“公主您就安心的在這裡吧,好好學,興許還能在出嫁前出去,多陪皇後娘娘些許日子。”
“出嫁!”璟兕驚愕。
“新科殿試第一名姓張,聽聞皇上頗為看重他,有意收他為駙馬。”
“什麼?皇阿瑪不是已經把我許配給烏雅氏了嗎?這個姓張的是怎麼回事?”這些日子以來,璟兕所有的傲氣都被磨掉了,已經不是那麼自信了。
“烏雅氏早就來退了婚了。”她畢竟久在宮中,了解得多,“皇上知道烏雅氏憂心什麼,便也沒說什麼就同意了,血脖子教畢竟……”她話說一半已發覺主子臉色不好,趕緊改口,“不過您也不用擔心,烏雅氏族驕縱,怎麼也不如張狀元,皇上還是心疼您的,不忍心您遠嫁,專門給您召了一個駙馬來呢。”
璟兕坐於桌前,默默的抄著《女則》,愁眉不展,天已經漸漸轉黑,嬪妃宮女都回歸各自的住處,偌大的後宮隻有幾盞零星孤燈。她忍不住抬頭向東望去,依舊隻能看見一座座殿頂,趴在屋簷上的烏鴉正朝她齜牙咧嘴,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
她不太喜歡她的家了……或許該說是一點兒也不喜歡了。
立秋時節是在忙碌中開始的,各地大臣覲見,各國使臣覲見,皇上忙得不亦樂乎,同時也享受著掌控天下的快樂。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後宮之中還有一個五公主,長春宮中還有一個五公主。
璟兕也很忙碌,不過她並不喜歡這種繁忙卻枯燥的生活。遵從教導默默的安排,每日清晨她都要同一群普通宮女一起學習禮儀。若是做錯了,嬤嬤便會懲戒與她一同學習禮儀的小宮女們。她們都是與她年齡相仿的女子,有一部分甚至比她還要年幼。
每當她做錯了,或者是發脾氣,嬤嬤不會說什麼,她們的麵上始終掛著溫和卻又不容拒絕的笑。禮儀課結束之後,嬤嬤才會懲罰小宮女們,也是在這種時候,她們才會告知自己哪裡錯了。
比起挨罰,這些小宮女們更希望挨打。為什麼?因為挨打,隻需要痛一陣就過去了,若是挨罰,痛苦就是無止境的。
嬤嬤會罰她們跪在牆角,那些十一二歲的宮女就必須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幾個小時,甚至十幾個小時。不能吃喝,甚至五穀輪回也得忍著,若是忍不住泄了出來,便會被送入慎刑司受刑。她們常常哭著哀求嬤嬤:好嬤嬤,請你打我吧。
此時,她才有絲明白額娘的心,為何一定要讓她出宮。這宮中,有點隻是規矩,哪有什麼道理,哪有什麼公理,哪有什麼公平。沒了皇阿瑪的特殊照拂,她什麼也不是。
教誨她的是一位女官,她本來負責後宮傳奏之事,規範宮女禮儀乃是奉上所差。這位女官在前朝時便在宮中任女官,如今年過六旬,兩鬢斑白神態嚴肅,講話又低沉,簡直像是個男人:“民有妻,帝有後,和合齊家,外治天下……”
璟兕身子枯坐在那裡,心思早不知飛到何方,在她看來這種陳詞濫調的說教毫無意趣。或許是自幼被皇貴妃、皇上縱容的緣故,她勇於任事、熱情洋溢。與阿哥們一同學習騎射,火槍,她從來不認為自己比哥哥們差,甚至於更甚於他們。就連與皇貴妃一路逃亡去雲南,她也忍下了常人所不能忍,在皇貴妃意欲害她的時候,甚至於不惜往喉嚨塞布……不過現在想來,若是當時依從他們的安排,接受清苦的生活,現在又會怎樣呢?是不是會在雲南自由自在,漫山遍野的任由她跑?是不是還可以回來京城?是不是再不必學這些討厭的規矩?
這是她第一次隱約感到後悔,但她馬上拚命搖頭,趕走這可怕的念頭——無可改變的事情不能多想,公主是多麼尊貴的一個身份啊,衣食都是最好的,出入無數人跟著,什麼都不用自己做,多好啊!
她努力集中精神聆聽教誨,但這些禮儀的講解反而令她更煩躁、更無聊,哪裡聽得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