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晞月重生(一百三十一)
如懿與富察氏族因為孝賢皇後的事並不和睦,不過此次事件,她仍是少不得規勸皇上莫要衝動行事,莫要因一時氣憤冤了當朝重臣。富察·富恒冤不冤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田芸兒堂上之話語沒有冤了富察福晉那拉氏。
和敬看著如懿,“沒想到你竟會為舅舅說話。”
如懿不去看她,隻是微微一歎,“本宮不是為富察大人說話,而是不忍平白無故冤了富察大人一條性命,不忍牽連到富察氏全族。”今日她為富察氏族說話,不過是希望來日璟兕做下錯事時他們不會落井下石。
她緩緩轉頭,看著和敬,“你與皇上關係剛緩和,莫要因此再惹惱了你皇阿瑪。”即便是高貴如和敬又怎麼樣,還不是要小心謹慎,謹小慎微的以一個男人為中心,猜測著男人的心意,小心的活著。
“我身上流著富察氏的血,如何能不勸?”先不說舅媽那拉氏的事情,單說田芸兒的指控,富察氏族便不會好過。皇阿瑪派了人去郊區尼姑庵查驗,年代如此久遠之事竟然有人記得,似巧合,又似刻意。田芸兒在慎刑司受了無數嚴刑拷打,一口咬定是受富察大人指使,讓人不得不信,舅舅更是百口莫辯。
“皇上認定了事情,勸又有何用?”如懿淡淡道,永琪這一招太狠了,他是打定了主意要至富察氏族於死地。從他不顧眾人反對,將田芸兒接回府的那一刻開始,便計劃了這一天。讓田芸兒有孕,生下小格格,便是為了有威脅脅迫她的事物。
皇上有多疑心,和敬自然也是知道的,“額娘已經名聲掃地,如何還能讓舅舅背負謀害皇嗣之名。”她咬牙切齒道。她想要知道是誰在後背策劃的這一切,是誰連她額娘死了也不肯放過,是誰冤枉陷害她的舅舅,是誰要毀掉富察氏族。
“回去吧。”看著緊閉的養心殿,如懿知道,今天皇上還是不會見她們。
她與和敬一同走在長街上,已是深秋,可是天氣卻仍舊悶熱,如同這後宮之中一天天發生的事情一般,令人煩躁,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你一直說你額娘受人汙蔑,毀了生前生後賢明,可是你額娘的手便真的乾淨嗎?”如懿不顧和敬的氣悶緩緩道,“你額娘的手不乾淨,我的手亦不乾淨,你額娘死在了皇上的猜忌中,如今我過著怎樣的日子你應該很清楚。”她輕輕一歎,“琅嬅死前說,不論誰為繼後,下場不會好過她今日,以前隻當是她不忿的詛咒,如今才知道,這是她看透皇上後的勸誡。”勸誡她們不要為後,不要爭奪後位。
和敬不喜如懿,她恨如懿搶走了隻屬於她額娘的皇後寶座,她覺得皇阿瑪應該在額娘死後空懸後位,而非嘴上思憶。她們從未談過心,也未說過話,至多是一些常規的問好。她不明白,為何她今日要跟她說這些。
“於後宮而言,你額娘並非賢德,可若是單論皇上妻子,富察氏族女子,除她還有誰能擔賢德之名。”時時揣摩,順從心意,為家族拚死生子,“或許她自己並不想當這個賢德之人吧。若是可以隨意吐露情緒心意,若是可以將不滿宣之於口,或許她就不會惹了她人的記恨。”她也想不到皇貴妃會狠絕至此,泯滅人性至此。
和敬聽她這麼說,便知她知道是誰在背後如此汙蔑孝賢皇後,忙問,“他人是誰?”
如懿看了看她,“彆問了,也彆再為富察大人的事求皇上了,彆再惹了皇上厭煩。”她突然停下腳步,拉過和敬的手輕輕拍了拍,“皇上那邊,我會去規勸的。”為妻也好,為臣子也罷,為奴才也行,富察·富恒確實有私心,但是他對於皇上,對於大清,絕對是忠心耿耿,不容置疑的。她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這樣一個忠臣因為莫須有的指控全族都受到牽連。
“皇額娘……”看著這樣的如懿,和敬心中竟然一暖,這聲皇額娘與平日不同,似從心底發出。
慈寧宮中,太後坐於軟榻之上,看著下首嚶嚶哭泣的那拉氏,最終還是忍不住敲了敲煙杆,止住了她的哭泣。
“事關皇孫性命,皇上又在氣頭上,哀家可不敢去觸這個眉頭。”太後冷冷道,“你心裡不是很清楚嗎?皇上氣的惱的根本就不是皇孫的事。”皇孫已死,人死不能複生,皇上氣的是她隨意說出她與皇上的奸情,疑心的是富察·富恒明明知道卻忍耐至今的目的。
“我,我……”那拉氏眼珠轉動,“我沒有啊!”她淒淒道。
太後睨了她一眼,冷冷道,“沒有?嗬,有沒有你自己心中知道。”她勾了勾唇角,“你在想什麼,想著有朝一日可以入後宮還是等後位?或者是你的孩子榮登大寶?”
那拉氏聞言忙趴在地下,“臣妾不敢啊。”
“不敢?”太後嗬嗬一笑,“若是不敢,當年有孕便該落下,而非產下。”莫說是疑心深重的皇上,就連她都在猜測富察·富恒的用心。他們生下皇上的孩子,又忍耐至今,到底是為了何目的。
太後不欲再聽她淒淒哭泣,聲聲喊冤,深深看了她一眼便進後殿了,“日後彆再來了,哀家不會再見你。”
此話一出,那拉氏便知道了,太後不會幫她說話,可她又能找誰呢?皇上嗎?
他們都冤枉了富察·富恒。對於妻子與皇上有私一事,他是真的不知道,更不要說福康安的身世了。可沒人聽他解釋,更無人聽他的委屈,隻是將他囚禁在了府中,等待事情真相大白。可是事情會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嗎?對方擺明是衝著他來的,衝著他們富察氏族來的。
看著福康安,他越看越是覺得他長得像皇上,越看,心中便越是氣憤,他戴了這麼多年的綠帽子,竟然渾然不知。給他這頂帽子的人,是他的姐夫,是間接害死了他親姐的人。
“夜已深,皇上倦了。” 如懿的聲音如船簷下懸著的小小金鈴,是淩冽的清脆,“你們都退下吧,本宮伺候皇上。”
伺候的宮人見皇後吩咐,便退著下去了。
李玉擔憂地望了如懿一眼,輕輕搖頭。如懿知道,李玉是在勸她。可是,來不及了。從她成為他妻子的那一刻,他的榮辱便與她緊緊相共。
“皇後深夜前來,想必也是為了富察·富恒之事吧。” 皇上看著她,目帶鄙意,“富察氏族一向不喜皇後,如今富察·富恒大逆不道,皇後不是應該高興嗎?還是說皇後怕天下悠悠眾口,才來規勸一番呢?”
如懿覺得肌膚上起了一粒粒的小粟子,惡心不已。她保持麵容的平靜,“不,臣妾前來並非為了富察大人,而是為了福康安。”
“哦?”皇上挑眉,帶著戲謔。
“稚子無辜,還請皇上想想福康安,若是坐實了富察大人的罪名,讓稚子如何辦?”如懿見他這副模樣,心頭便有怒氣,如翻騰若奔,強忍著煩惡,冷淡道,“富察大人為孝賢皇後親弟,還請皇上顧及孝賢皇後顏麵。”
“顏麵?”皇上嗬嗬笑著,“孝賢皇後還有顏麵可言嗎?”
如懿溫和謙雅,“孝賢皇後確實做下過不少錯事,但皇上心中也清楚,許多不過是民間添油加醋,並非真實。”
皇上扯了扯唇角,“你是在為孝賢皇後說情,還是在為你自己做下的惡事辯解?”
“臣妾是做錯事,可臣妾的孩子永璟死了,替臣妾還了債,如今臣妾問心無愧,為何要辯解?”如懿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沿著額邊青絲,以水晶、碧璽和金箔做成的五瓣綠梅花鈿幽幽一明,愈顯得冷豔逼人,竟隱隱生出淩霜傲意。
皇上舉首見如懿陰沉麵孔,一時也發作不得,便隨口道,“昨日朕聽評彈唱《隋唐》邀你同往,朕記得你是喜歡的,緣何不去?”
如懿“哦”了一聲,“臣妾不喜《隋唐》。”
“朕倒是喜歡,特彆是愛那一段唐太宗與長孫皇後的情深意重。”
如懿一雙妙目澄澈通透,“是麼?怎麼臣妾記得《隋唐》說的最多的便是‘窮土木煬帝逞豪華,選秀女、建洛宮,惹得各府州縣邑如同鼎沸’呢?”
皇上矍然色變,厲聲道,“皇後明白自己在說什麼嗎?此夜何時,皇後胡言亂語,意將圖謀不軌麼?”
有輕鄙之意從心底蔓然延長,她反唇相問,“皇上以為臣妾獨自前來,會行如何不軌之事?”她微微笑,那眼珠卻冷冷的,如兩丸墨玉,“臣妾還記得《隋唐》之中還講了太宗才人武媚與太子私通一事。隋唐承儒家禮義廉恥文化多年,竟然做出如此無禮無義無廉無恥之事,確實稀奇,卻是讓人詬病,也難怪能被寫成評劇,久久傳唱。”
皇上睨著眼瞧她,怒極反笑,“如今這副模樣,倒像是皇後一直以來的模樣,這些年你處處忍讓,事事退避,對著朕虛與委蛇,想必也忍到了儘頭吧。”
夜色漸深漸濃,輕描著水色桃花的白紗燈罩下透出橘紅的燭光,像是一抹水光,泠泠反射著淡淡的華暈。
如懿不欲與他爭辯,今日前來,不過是為了富察·富恒謀害皇孫一事。於是徐徐道,“皇上一直尊崇孝賢皇後,百般思念。臣妾很想知道,若是今日孝賢皇後尚在,皇上會如何?”
皇上凝視著她,緩緩搖頭,“若是孝賢皇後在,—定不會如你一般頂撞冒犯朕。”
如懿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是啊。若臣妾對家宴上發生之事不聞不問,皇上一定以為臣妾不在意皇上,無情才無心。可若臣妾問了,皇上又覺得臣妾倚仗皇後身份乾政,不如孝賢皇後恭順和婉。如此兩難,請皇上告知臣妾,臣妾該如何做才對。”
皇上唇角微微挑起,頗有玩味,“朕曾屬意你做皇後,是覺得你是聰明女子,亦有才乾。若在兩難之地不能做到兩全其美,朕要你這皇後做什麼?”
她的心思從未這般軟弱過,搖著頭,綿綿訴說心曲,“皇上,臣妾來不及去想,若是一個皇後該如何兩下周全。臣妾隻是一個妻子,不希望自己的夫君因猜忌、憤怒留下汙名。”她俯下身,重重叩拜,“中秋家宴之事,但請皇上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