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盧卡沒有失去記憶，應該會很高興你能這麼想。”

沉默了很久的隱士終於開口說話了。

他的眼神相較於之前溫柔了不少。那雙原本充滿了神性冷漠的眼睛，終於多了些屬於人類的柔情。

“失去記憶？”

芥川龍之介抓住了重點，略有些疑惑地問道。

“那就是一個新的故事了。”

一個矮矮的管家用一種常人無法做到的彎著腰，舉著手的姿勢端上了一壺熱茶。

眼前神秘的隱士垂著眉，熱茶升起的細微白霧在他眼中明明滅滅。

“實驗失敗了。在赫爾曼死後，洛倫茲封存了關於永動機的所有資料，開始研究其它的新科學。他潛心研究，閉門不出，很快就在科學界中得到了極高的評價。但他依舊不喜歡出門，直到一個和赫爾曼有七分相似的年輕男孩推開了他家的房門，說自己是來拜師的。洛倫茲留下了他，但並沒有告訴他，他和男孩的父親曾經共事過。洛倫茲將自己的一切都悉心教導給男孩，甚至還稱呼他為小洛倫茲。”

“原本他以為日子就會這樣過下去，但一切都在他們再次開啟關於永動機的實驗後改變了。”

“實驗最初沒有什麼問題。但到中期，洛倫茲發現盧卡的研究方向在重蹈他父親的覆轍。於是為了保護這個孩子，洛倫茲試圖阻止他繼續研究，但卻沒有告訴他真相。”

他語氣平淡，仿佛在訴說著一個陌生人的故事。

但芥川龍之介就是莫名感受到了他掩藏在冷靜皮囊下的後悔與掙紮。

“盧卡並不明白自己的老師為什麼要阻止自己，直到他在資料中找到了被洛倫茲封鎖起來的那些資料。”

男人痛苦地閉了閉眼睛：“於是他認為，原來自己最敬佩的導師竊取了自己父親的成果，為了在他之前做出那完美的機器，所以才三番五次阻止他。”

剛剛一瞬間的情緒表露仿佛是芥川龍之介的幻覺。眼前的男人又變回了那副處亂不驚的模樣。

接下來發生了什麼芥川龍之介都能自己想到了。

無非就是師徒決裂，老死不相往來這樣的。

“洛倫茲死了。”

可男人的一句話拉回了芥川龍之介的所有思緒。

“他死在一場最可怕的爆炸中，帶著那些關於永動機的資料和他的後悔。”

“而盧卡也因為涉嫌殺人，卻又精神失控而被關進瘋人院。”

“……”

芥川龍之介沉默了。

雖然他常年都是沉默的樣子，但不代表他內心沒有活動，可現在得到這樣的結果，他真的連內心都沉默了。

“因為一些特殊的能力，兩人在一座臭名昭著的莊園重新再見。可那時，盧卡早因為直擊電流和折磨失去了對過去的記憶。”

芥川龍之介有些急促地問道：“那他還記得……”

隱士搖搖頭，打斷了他的話：“他什麼都不記得了，一心隻想證明永動機的存在。”

良久的沉默。

芥川龍之介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這個故事。

他能肯定，洛倫茲是深愛著自己的學生的。但他卻沒有和盧卡解釋，這導致他最愛的學生對他的憧憬和愛化成了最堅固的恨。

而盧卡在曆經折磨後失去了自己的過去，卻依舊記得永動機。

這不是瘋魔。

芥川龍之介看著莫名從地下伸出的羅生門。

他隻是想給自己的老師證明他是對的，永動機是存在的。

就像他想跟太宰先生證明他不是廢物一樣。

愛和恨交雜在一起，它是恨，也是愛，所以才如此刻骨銘心。就是因為太在乎，所以才如此傷人。

“您後悔嗎？後悔讓自己最愛的學生對您恨之入骨。”

芥川龍之介看著眼前麵容依然平靜的男人。金色的眼睛在陽光下，他清楚地看見了那人類不可能擁有的豎瞳。

可男人並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

“追求不會存在的事物本身就是一種痛苦。”

他的話沒說完，但芥川龍之介明白了他的意思。

永動機是不可能存在的事物，但盧卡早已完全沉淪其中。如果讓他自己證明了永動機的不存在，那麼等待盧卡的會是什麼？

芥川龍之介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掌。

會是自我滅亡，他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就像他一樣。如果他真的從太宰先生那得到了“其實太宰治從來沒有在乎過芥川龍之介”的現實。

那麼等待芥川龍之介的，會是精神和靈魂的崩潰。

所以洛倫茲讓盧卡恨他。

隻有這份恨意超過盧卡心裡永動機的位置，在一切結束後，盧卡才能活下來。

是有口，但難言。

洛倫茲帶著對盧卡的愧疚在爆炸後永生，盧卡曆經折磨忘記過去但依然想證明永動機的存在。

“我從不怪他。”

“但我想，他應當是恨我的。”

男人歎息了一聲，瘦高的影子逐漸消失在走廊深處。

芥川龍之介愣愣地將茶杯端起，裡麵的紅茶早已涼透。

他喝了一口。

涼茶其實並不好喝，苦澀味更是讓他想起了自己為了緩解肺病常喝的藥。

可盧卡和洛倫茲的故事卻更讓他難過。

兩人明明都那麼在乎彼此，可卻走到了這個悲劇般的結局。

——那麼他和太宰先生呢？

芥川龍之介不由得如此想到。

他憑儘全力，拖著這副病體也要做出什麼給太宰先生看。

也許，太宰先生早就看到了他做的一切，隻是和洛倫茲一樣不能說出來呢？他有些慶幸地想。

可是芥川龍之介也知道自己隻是在癡心妄想。

“咳咳。”

他又咳了兩聲，喉間泛起腥甜。

蒼白的手逐漸握緊，芥川龍之介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要做換肺手術。

就算是拖，他也得拖到太宰先生承認他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