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伊姆廣場挨屁股坐著的就是紮伊姆市集,也是平常日子裡最熱鬨的地方
張著半口牙還在唱歌的是安根,一個浴場裡的按摩老人,他在浴場很受歡迎,很大原因是他會唱很多羅托的歌謠
安根是個老人,他會唱的歌謠大多是黑武士征戰十國的時候最流行的歌謠,那是他長輩傳給他的,他受長輩影響,唱歌咬字很重,還氣勢洶洶,聽他唱歌的客人都很樂意在按摩的時候消費個小酒,因此安根的生活很是有滋味
即便如此,安根也隻是個普通公民,參加祭祀不能入廟,參加大會不敢發言,甚至大部分時候,他都不敢抬頭和黑白公民直視
當社會人的等級差異光明正大地存在,社會就有如原始森林,上者啖血肉,下者為魚肉
安根隻是來市集買點兒香料,之前有客人抱怨因為喝多了酒還沒有及時洗澡而帶來了不好的氣味,看來快七十的老頭子也要注意自己是不是香噴噴的了
買完香料,他看到許多平民圍著坐在一家店鋪門口,說說笑笑很開心的模樣,讓安根心生好奇和疑惑
紮伊姆市集分倆種商人,一種是一塊粗布一個凳子花錢買了攤位做生意的商人,大多是普通公民或平民,還有一種有自己的店鋪的白公民,這些人尤其要小心靠近,公民開店若是生意不好,怒火上頭甚至會找生意很好的城民的麻煩
安根沒記錯的話,這家店鋪是買賣鐵具的店,生意慘淡,店主的公民排名也很低,大家私下討論過沒多久這位白公民就要和他們一起‘打包袱’了
羅托對普通城民的衣著打扮限製很嚴格,頭不可有飾品,手足不可有銀質環,腰不可佩刀劍,靴不可長過踝,須發不可有損
因此安根一眼就看出了和他一樣的平民間那個不同的公民
那是個帶笑的年輕人,雙手抱肩左腿斜叉過右腿前,就以一個看天看雲的悠閒樣倚靠在店門那裡,身量高得不像個白公民,反而像是那些一出現就帶著鐵甲矛盾聲的黑公民
年輕人帶著倆指寬的金屬發帶,黑砂石一樣的半長發垂在肩頭背後,像是把他鄰居寫給阿波羅的聖歌融化在了身上。
光照充足的雅太立很少見和貝殼內麵一樣白的皮膚,也很襯他不那麼雕刻的五官,這讓安根想起了自稱貴族的一些公民小姐,她們用貝殼磨成粉厚厚地敷在臉上身體上,好讓自己看起來嬌美白皙,與眾不同
安根忍不住笑,的確與眾不同
正聊天說笑的一個人看到了他,欣喜地招手
“嘿!安根!快來這裡!老爺聽我們講故事呢!”
倆個和他熟交的人走過來拉著他‘入夥’,門口的那個年輕人也向他看來,是友好的,不高高在上也不輕蔑的眼神
這種眼神,這種來自公民的眼神,而不是仿佛來自於高高在上的神的一瞥,麻痹了安根的防禦,他心想,今天他或許可以停留一下
有人湊到這個年輕人耳邊說了倆句什麼,年輕人驚訝地朝他看了過來
“這是普尼大人,第九十位白公民”
這句介紹很多餘,因為城邦裡的普通城民壓根不敢不記住黑白公民的樣子,有權有勢的人大多不願意自己平平無奇泯然眾人
安根聽他左邊的人介紹這位看起來善意到不像是公民的青年,躬著本來就彎曲的身體來表現自己下位者的姿態
“大人,午安,很榮幸能麵見您。”
普尼離開靠起來很舒服的木樁子,走向老者,扶起他佝僂的身體,很自然但又不容拒絕地,在安根詫異又小心的注視下撐著他的手臂帶他走到了店外的陰處,和之前所有相談甚歡的人站在一起
普尼放開手,在安根老人受寵若驚的眼神下攤了攤手,一笑
“或許,在紮伊姆市集我們隻是同樣賣不出東西的可憐人,唉,這公示大會從來不肯給我留半點兒麵子,大家都知道我快窮到不配做一個白公民了。”
這樣自苦的話很容易撬動這些一直生活在苦大於樂生活中的平民,安根也不再露出那樣帶著防備的小心表情,站得直了一些
大家苦,才是真的苦
“是啊大人,或許其他人都看到了羅托的強大,但隻有生活在這裡,才明白有多不容易。”
普尼又靠回那根木樁上,好像真的被打擊到了一般
安根聽著普尼的話,才知道這個年輕人是想拯救自己岌岌可危的白公民身份和家業
“我當了二十多年的白公民,要體驗一下普通公民的生活也沒有什麼,但這個鋪子,我是從爸爸哪裡繼承來的,繼承了我爸爸從爺爺,爺爺從爺爺的爸爸哪裡流程下來的本事,就這樣失去他,我實在是難過。”
安根對上了幾次普尼的眼神,他也是有孩子的人,沒法對這個眼神無奈和隱隱絕望的年輕人不同情
“我們之前正聊著呢,要怎麼把我這個小破鋪子起死回生呢。”
“你們也知道,武士的生意越來越不好做了。”
聽到普尼的話,周圍人也歎著氣附和,說起自己買賣的難做
“是啊,我正打算跟著克勞肯去養些小鳥兒,高等公民們最近很青睞這些會唱歌,羽毛豔麗的小家夥們。”
“他們給鳥兒喂食可比我們吃得好一百倍!”
一個聽著的人突然皺眉拍下他手
“這可不是個好出頭。”
“那些黑疙瘩隻允許他們的鷹占有羅托的天空,任何闖到他們麵前的飛禽都被撕碎做了哨鷹的食物。”
“伊麗絲小姐的黃鸝被吃了之後,黑疙瘩們受到遷怒,最近日子可不好過,白公民和黑公民爭來爭去,可讓搞糊口營生的我們不好過,後來那個賣給伊麗絲小姐黃鸝的鳥販子十幾隻鳥都被哨鷹撕成了碎片,可憐了那些小鳥,還有布尼克一家,那些鳥是他們一家幾年的希望啊。”
剛還聊得火熱的人群一下子沉默下來,好像那處已經籠罩了可憐小鳥和布尼克一家的烏雲也即將籠罩在他們頭上,在這裡,榜上無名之人就像石像腳下的塵土,龐然巨物一個挪身就能讓他們的生活翻天覆地
“這麼說來,我這個做著黑公民生意的白公民更該謀劃點兒彆的出路了。我在交貨記錄上見證過這件鋪子的輝煌,也許它是時候該成為徹底的曆史了,就在我手上。”
普尼遺憾地摸了摸柱子,又看向安根
“我聽了他們介紹,或許你對我這間鋪子了解會比我這個即將關門閉店的人更多,要是你不著急,我很歡迎你坐下來聊聊天,說說在我出生之前,我的鋪子有過什麼樣的曆史。”
普尼就這樣把話題中心讓出來,讓給安根這個老人,在黑白公民高高在上的羅托裡,一個白武士為平民放下了身份的差距,像一個年輕人請教一個長輩一般謙遜
安根在這樣友好的眼神和話語下都有些忘記天南地北了,他的臉都有點燒了起來,大家的眼光也都投射在了他身上
“講故事?這是伴隨我快一生的本領啦。”安根確認自己沒有喝酒,人卻有些暈乎起來,他不知道是什麼像美酒一般的東西催發了他,他有好多好多話要說
安根抬頭,視線越過這個白公民的頭頂,跳躍在這間比他年紀還老的鐵具鋪子上
“羅托是沒有神的,羅托的信仰就在於羅托自己的強大,在於黑武士的戰無不勝,還有城主的智慧。”
“當時稱為黑武士的標誌就是堪比神軀的鐵甲,還有阿普羅姆打造的劍與盾。雖然我沒有親眼見證那個神兵時代,但是我想象的出來,那得有多威風,多神聖。”
“雅太立海有十一城,當時騎著馬的黑武士們就是真正的神!讓那些供奉著謊言的城邦找不到一塊完整的城牆!我們有了數不完的寶物,用不完的奴隸,我們可以享用雅太立海所有可口的水果和美麗的女人。”
“當時的黑武士給我們帶來了一切,我們給黑武士建起了神廟和武士塔,所有人能被選進黑武士塔學習的孩子都會成為整個家庭的榮耀,那個時候,阿普羅姆打造出來的東西可是羅托最昂貴的教具呢。”
講到這,安根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和下擺,驕傲中也有些彷徨
“我可就是從黑武士塔裡出來的學生。”
“雖然那個時候,黑武士塔已經開始衰敗了。”
像是講到傷心處,安根不知是安慰普尼還是安慰自己
“孩子,你沒有錯,隻是在某些龐然大物麵前,太多東西都無可挽回了。武士不再需要刀劍和長矛,他們的頭頭被那些下賤肮臟的女人奴隸迷惑得失去了在神廟契約的精神。他們的盾牌還沒有天鵝絨枕頭睡得舒服。財產等級製出來了,不論是武士塔還是貴族,都變成了守財人,誰不知道呢?有錢的白武士才是公民大會講話不打哆嗦的人,黑武士隻對我們這些被選中參加大會的普通公民踹屁股,惡狠狠地臭罵……”
“你這個老不死的!如果自己的腿走不快!那就讓你穿在我的長矛上去投票吧!”
安根卑躬屈膝了太久,他裝不來凶神惡煞的感覺,放狠話的時候腰都是彎著的,他即便敢模仿那些人的樣子,卻清楚地明白自己隻是一隻螻蟻,這樣做出來的樣子讓他顯得很彆扭很滑稽,看他演戲的人都笑出了聲,隻要那個安靜又專注的年輕人一直靠在柱子上,目光像能包容一切的雅太立海
安根深深喘了一口氣,又回到浴場那個簡單卑微的小老頭子
“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羅托已經不是那個黑武士的時代了,沒有戰爭,也就不需要長矛、刀箭和盾牌。但是白公民追捧的東西更換的那麼快,一批等價物倒下了,另一批新的就會站起來。說不定失去這個鐵鋪子,你會找到新的出路,到時候,如果我還有機會在大會裡投票,請一定要來關照關照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