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零零碎碎的令人不快的瑣事累積著,就像一塊令人垂涎的奶油蛋糕,當你舉起叉子的時候卻發現底部不知什麼時候爬滿了螞蟻,頓時無從下手,食欲全失。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和什麼置氣,偏偏要忍著一腔彆扭冷眼旁觀著,等日後離開禪院家回顧時他才意識到:禪院真誠那,竟是禪院家那片汙濁中唯一可以讓他喘口氣的地方,所以才徘徊著不願離去,願意低下自己叛逆的頭顱忍受那僅餘三分真心的安撫。隻是那時他們尚都年少,並不能明白有些話不能悶在肚子裡,尤其是在那個容易憂鬱中二的年紀。
這種薄如蟬翼般的平衡,在十五歲的時候正式破裂——
禪院真誠不知從哪裡搜羅了一幫奇奇怪怪的人,都是像他一樣被禪院家其他人所輕視的,但在某些方麵卻有所特長的家夥,脾氣也都古裡古怪的。這些人被視作真誠派,他們極富進取心和攻擊性,不知疲倦地為真誠在禪院家下任家主的競爭中廝殺戰鬥著。不知道為什麼,真誠從沒有將與家族內鬥的任務派給過他,這似乎給了那幫家夥什麼信號,使得他們像嗅到血腥氣的鯊魚,紛紛明裡暗裡的給他下絆子。看不到儘頭的麻煩讓禪院甚爾煩不勝擾,隻是一向高傲的他從不屑於跟人訴苦,在試探性提出能不能不要讓這些人再進入內院卻看到真誠有些為難的表情後,他識趣地主動遠離了禪院真誠。
所以當禪院甚一再一次地跑過來問他要不要幫助他們暗算禪院真誠的時候,甚爾發現他們竟已有幾個月沒說過話了。相比一年前的斬釘截鐵,他的沉默讓甚一等人覺察到了他的猶豫,當場又抬高了價碼,他猶豫了片刻說需要考慮,對方故作體貼地說給他一個晚上的考慮時間。那個晚上他坐在禪院真誠內院外角亭的屋頂,遠遠可以望見院內的燈火通明——真誠那總是不缺陪伴的朋友與手下的。他靜靜地在那坐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再見甚一時已是能無可無不可地同意加入了。
少年時期的情誼是真摯的這當然不假,但也因為純潔而脆弱,轉瞬即逝。要好的朋友背道而馳也是稀鬆平常的事情,當然,軀俱留隊隊長的推薦名額也是他點頭同意的很大原因。這個禪院家他是半點都不想呆下去了,為了攢夠離家出走的資金,軀俱留的高層位置是必不可少的。
話雖如此,口頭答應之後他也並沒有馬上下手。對甚一他們的說法是最近沒有接觸真誠的機會。這話是事實,他確實是很久沒有見到過真誠了,這樣一想,最近幾年真誠也都沒主動召見過他,都是他主動跑去內院找他的呢。所以,這一次也是一樣,隻要他不主動提出,想必也……
人的名字真的不能被提及,說曹操曹操就到,禪院真誠突然召見了他,並丟給他一把咒具刀。
禪院甚爾端詳著這把刀,做工略有些粗糙,但刻在其上的咒文很是清晰,據說是強化鋒利的效果,令他很是滿意。他剛想說看在這把刀的份上就告訴你甚一他們的陰謀的時候,就聽到禪院真誠笑著說了一大堆他最近的努力成果,並一臉炫耀地跟他說:
“如何?甚爾,等我成為【炳】的隊長時,你就來成為我的侍下官吧。”
侍下官,是軀俱留隊中一種特殊的職位,通常【炳】的隊長們可以各自指定一個軀俱留成員作為自己的專屬侍從,這工作說得好聽是直屬心腹,說得直白點就是專屬跑腿,從此以後,禪院真誠出行的全部瑣事都要由他來負責,更重要的是——侍下官接不到私活,沒有獎金可以拿。
麻煩,他可不想跟這小少爺綁定。從他剛才所炫耀的那些話中就可以看出,他根本就沒看透禪院甚一等人背後的算計,以後鐵定要翻跟頭,他可不想上這艘很有可能沉沒的船。
罷了,就看在這把刀以及他們往日的情分上,讓他來給這個小少爺一個教訓吧。
——禪院甚爾如此想到,收斂腳步及呼吸,一臉平靜地用他新得到的咒具捅了那小少爺一刀。
他的手一向很穩,這次也是一樣乾淨利落,避開了內臟,刀刃拔出□□時並沒有帶出多少血花,以致於讓小少爺還能轉過頭看向他。
迎著那不可置信又帶了幾分恐懼仇恨的目光,他近乎冷漠地跟他說:
“禪院甚一用五十萬買你一條命,你最近步子邁得太快了,逼得他們聯起手來對付你。如果今天能逃過這一劫,可不要忘了今天的事情哦。”
而後他沒有管背後人如何熾烈的目光盯視,收回咒具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從不會回頭去看過往的事,因為他甚少會去做違背自己心意的事情,不會後悔,自然也就沒有需要回顧的事物。
但今日被端木瞳問起,審視過往,他卻發現禪院甚爾整個少年時期的回憶不可避免地染上了禪院真誠的陰影,如跗骨之蛆,他以為已經忘記的、拋棄的過往都堆在那裡,如影隨形。
“禪院真誠他……乍一看是個像太陽那般光輝曜目的家夥,在禪院家同輩中強大自信,很小就能引領一眾小子,但骨子裡卻是個冷漠的家夥。你若是與他靠的太近,就會發現曬到身上的陽光沒有半點溫度,隻是一種溫暖的錯覺罷了。”
“啊……是這樣的嗎。”
甚爾瞥了眼女人,看到她笑得很是難看,有點理解她的心情,想必那家夥傳輸給她的記憶中不會包括這些陰暗麵,現在美好想象破碎了肯定很受打擊。思及此,他同情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以示安慰,卻發現對方笑得更難看了。
“你不要看他明麵上對你有多好,那是他拉攏人的手段。你得看待在他身邊之後的實際生活,仔細回憶一下他有沒有帶給過你麻煩?像我那時,光是應付他手底下那幫人時不時的找茬就沒有空閒了。”
“說起來,你的咒力泄露會吸引咒靈搞不好也是他弄出來的哦。你有沒有發現自從遇見我之後你的咒力就沒再泄漏過?”
愈發肯定了自己的推測,甚爾不由警惕起來,他下意識地用左手手指把右手的指節捏得哢哢作響,一邊思索著接下來該如何應對。
“眼下最大的問題是,禪院真誠對你下的詛咒到底是什麼。或者說,出於什麼樣的目的詛咒了你。以及最關鍵的一點,這個詛咒是否能夠祓除?”
“我現在身上並沒有被詛咒或其他人咒力纏繞的感覺……之前在記憶中看到真誠時他也隻是說自己不想死,被詛咒影響到的地方……目前就隻有來日本這一件事。”
“……”
“不過我覺得吧,這詛咒應該不會傷害到我。”可能是被他無語的目光看得有點羞愧,女人低下頭又飛快小小聲地補充了一句。
行吧,反正詛咒若是要害人,第一個害的也是你。禪院甚爾有些心累歎了口氣,不過出於對目前金主僅有的良心,他還是提醒了一句。
“如果你需要的話,我也可以聯係可靠的咒術師替你看一下這個詛咒。”
不知為何看上去似乎有些沮喪的女人愣了愣,抬起頭呆呆地盯著他看了會兒,忽而明媚地笑了起來。
“好的,甚爾君。”
她左手搭在右手上麵置於身前,鞠了一個很標準的九十度的躬。
“非常感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幫助。”
“嘖。”他不由得輕聲咂舌,而後咕噥著,“真的要感謝的話,給我多多獎金就可以了哦,瞳。”
剛才他腦海中也有閃過離開這個看上去似乎會給自己帶來不小麻煩的金主去尋找下一任女友的打算,畢竟怎麼看,跟禪院真誠有仇的都是他,會對這女人下詛咒十有八九也是為了迂回地對付自己。不過麵對如此鄭重的感謝,真的是讓他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算了,想要再遇到一個對他本人不甚感興趣又願意做他衣食父母的女人基本不可能,再說惠和瞳也處得挺好的……啊,對了對了,還有一千萬的欠款要討回呢。
那麼,在收回欠款之前,還是保住她的小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