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於飛 惟願諸位姊妹長樂無憂(2 / 2)

雖未死,卻如死了一般。即便死了,也牢牢禁錮在方寸之間,掙不開,逃不掉。

“啊啊啊。”

“對,也不對。”劉隆握拳,又是點頭,又是搖頭。

馮貴人等人聽到這話,眼睛陡然一亮,祈求地看向鄧綏。

鄧綏進退維穀,沉吟良久,遲遲不能下定決心。

劉隆著急起來,這事若等他來做,恐怕至少要等五六年。等待期間,這些女子的年華豈不是白白浪費?

“家!”劉隆捉急之下,竟然吐出一個清晰的字。

鄧綏聽了心中一動,突然想起孝文帝遺詔,在腦裡轉了一圈,越想越覺得是個雙全之法。

她心中一鬆,麵上長歎道:“皇帝衝幼無知,聽聞後宮姊妹即將守陵,急言‘家’字,莫不是祖宗庇佑,先帝有靈?”

“昔年孝文帝崩,遺詔歸夫人以下至少使。這豈不與皇帝口出‘家’字相和?”

劉隆的眼睛頓時睜得圓溜溜的,沒想到母後竟然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驚喜交加,以至於手舞足蹈。

“嗯嗯嗯。”劉隆連連點頭表示讚同,心道這孝文帝莫不就是唐太宗的偶像漢文帝?這心懷簡直甩了後世皇帝幾條街,不愧是猛人的白月光。

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馮貴人等人聞言大吃一驚,繼而狂喜。她們剛才隻想留在宮中,不願忍受皇陵淒苦,沒想到竟然還能與家人團聚。

眾人激動不已,連忙伏身拜謝皇太後和皇帝恩典,口呼萬歲。

鄧綏被眾女的情緒感染,也跟著歡喜起來。歡喜之中又夾雜一股難以言表的感情,若她不曾為後,隻怕也是被安排去守陵。

相比於守陵,她更希望自己能與家人團聚,朝夕侍奉阿母。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鄧綏決定要將這項決策堅定地推行下去。

她笑著抬手讓眾人起來,道:“你們回去考慮好明日說與朕,若想歸家,朕賜予錢帛派人將你們送回家中;若家中無人抑或不願歸家,宮中亦可供養你們天年。”

馮貴人激動道:“妾入宮中十多年,不曾再見父母家人,心懷愧疚。今日承蒙皇太後和陛下恩典能再見父母,妾來世當結草以報皇太後與陛下恩德。”

周貴人也跟著道:“妾和馮姐姐一樣,來世當牛變馬報答皇太後和陛下的恩情。”其他宮妃也紛紛表達感激之情。

見此情此景,鄧綏的嘴角忍不住彎起,笑道:“朕已知諸位姊妹心意,惟願諸位姊妹將來長樂無憂。”

眾人散去,心滿意足的劉隆也被江平抱走了,殿內隻剩下鄧綏和宮女陸離。

鄧綏看向窗外,長長歎了一口氣道:“但願先帝不要怪我。”

陸離臉上帶笑勸慰道:“先帝慈和,一定不會怪罪陛下,而且陛下依從孝文故事,順應天倫,乃是德政。再者,這又是皇帝所言,陛下何必愧疚?”

鄧綏聽到“皇帝所言”幾個字笑著搖頭,哪裡是皇帝所言,分明就是巧合。

“陸離,你去找蔡尚方令讓他擬一份妃嬪歸家的賞賜章程來,記得要足以供養嬪妃終老。”鄧綏吩咐道。

“是。”陸離領命退下。

暮春的陽光透過窗戶灑落在殿內,暖洋洋的。春風吹過青翠的枝葉,提前送來夏日熱鬨的氣息。

傍午時分,蔡倫帶著奏表過來。鄧綏看過奏表,微微頷首道:“就按尚方令所言來。”

蔡倫笑道:“臣在尚方局就聽到宮女傳誦皇太後的仁慈。”

鄧綏笑著搖頭,對宮中的誇讚不以為意,道:“這些姊妹侍奉先帝多年,兢兢業業,你務必派人將她們平安送回家中。馮貴人等出身世家的姊妹,我放心,但不放心那些出身貧寒人家的嬪妃。”

“她們本是被采買到宮中,有的是因為家境貧寒,有的是因為家人不慈不賢。倘若父母不慈,兄弟不悌,侄子不孝,這些姊妹回家無異於羊入虎口。”

“你囑咐送她們歸家的人,若家人和睦尚可。若家人不睦,或接她們回宮奉養,或托當地官吏照顧買房另居,或另覓良人,從其心意。這樣才不枉她們侍奉先帝一場。”

蔡倫一邊聽,一邊連連點頭,道:“臣記下了,陛下請放心。”

鄧綏笑道:“尚方令辦事,朕素來放心。你把朕的這些意思也傳給那些姊妹,讓她們心中勿憂。另外,彆忘了告訴她們,歸家之後朝廷不乾涉她們的再嫁。”蔡倫應下離開。

次日一早,馮貴人周貴人等世家女子皆願回家,其他嬪妃本來因不知家庭情況還在猶疑,生怕回到故鄉,家中無人受人欺負,還不如留在宮中。但昨晚聽了皇太後的安排,也都下定決心要回家。

三日後,陽光明媚,鄧綏送彆這些女子歸家,心中既為她們高興,也有濃濃的離愁彆緒湧上心頭,情之所至,鄧綏忍不住吟起《邶風·燕燕》:

燕燕於飛,差池其羽毛。之子於歸,遠送於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於飛,頡之頏之。之子於歸,遠於將之。瞻望弗及,佇立以泣。

燕燕於飛,下上其音。之子於歸,遠送於南。瞻望弗及,實勞我心。

仲氏任隻,其心塞淵。終溫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①

在鄧綏的吟誦聲中,馮貴人等人紛紛泣涕如雨,一如當年衛莊公夫人莊薑送衛莊公妾厲姒歸陳。從此,山高水長再難相見。

在燕燕之聲中,青春年華的女子們帶著積蓄和賞賜在兵士的護衛下踏上了魂牽夢繞的回家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