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努力練字中 商洲 傅安瀾回家了……(2 / 2)

年年邊跑邊問:“你沒叫保國?”

保山說:“保國先跑了,擱飼養室那兒等咱。他奶奶非叫他給他倆兄弟都引去,他給他兄弟哄到大門後,把大門擱外頭穿上了。”

“哈哈哈。”年年大笑,“一會兒柴小醜看見那倆貨,非氣死不可。”

五隊的田地大部分在南邊,飼養室挨著村子,也在南邊,三個小夥伴很快彙合。

現在,學校的作息裡還沒有歇晌,下午一點半開始上課,兩節,所以現在天還早,太陽還很高。

三個人沿著兩旁栽滿泡桐的路往南走。

前幾天下過一場中雨,今天也沒什麼風,空氣清清爽爽。

麥苗已經開始拔節,綠油油的。

溝沿、路邊、乾涸的河道裡,各種野草都開始返青,年年感覺臉上的皮膚都能聞到青草的味道。

他胸口裡頭好像有嫩綠的草芽在往外鑽,好大好大一片,比整個柿林村還大,就像他在西崗上看到的天空,一眼望不到邊。

他乍開雙臂,揮舞著籃子和鏟子,開飛機一樣跑起來:“喔~~~,春天來啦,草綠啦,花開啦,茅腰蜜蜜罐開花啦……”

……

年年在田野間撒歡的時候,省會商洲。

灑金路與書院街交叉口南30米左右,一輛公交車緩緩進站,還沒停穩,就被等車的人群包圍了。

售票員坐在前門第一排窗口,懶洋洋地對著擴音機:“7路7路,先下後上先下後上……”

沒人理會她,外圍的人拚命往門口擠,僥幸占據了門口好位置的人寸步不退,下車的人側著身,拚了命才能擠下車。

帶著黑色手織絨線帽的少年跟著前麵的彪形大漢擠出狹窄的車門,大漢跳下車的瞬間,少年又給擠了回去。

售票員瞬間病貓變猛虎,站起身對著下麵的人吼:“還想不想上車,想不想?”

然後轉向少年,吼得更大聲:“使勁擠,擠都不會呀?不會就閉著眼往下跳,後邊這麼多人等著呢。”

少年艱難地把身側的包拉到前麵,舉起來就往下砸。

擠在門口的人本能地往旁邊躲閃。

少年趁機跳下車,旅行包開路擠出人群,頭也不回地向北,拐進古色古香的老街。

隻是拐了個彎,卻像走進了另一個世界。

灑金路一帶和商洲其他地方比,已經夠安靜了,剛才公交車站喧鬨擁擠,隻是因為灑金路上公交車太少,還隻有7路經過市中心的幾個大商店,7路車車次又少,一個小時都不一定有一趟。

書院街更靜,幾乎可以荒涼來描述。

雖然這裡房屋重重,細看的話,民居工藝比商洲絕大多數建築都精致考究,各家門戶既不破敗也不臟亂,大部分應該都有人居住,可給人的感覺就是荒涼,沒有人氣。

在這一片寂靜荒涼中,也有一處和外麵世界相同的風景。

高大寬闊的院門上方,模模糊糊能看出門楣上“口口書院”四個大字的大院門前,幾個帶著紅袖章的人一邊說笑,一邊往特彆高大的藍磚牆上貼“大.字.報”。

院門西側的窗口,一個中年男人探出半個身體吆喝:“糨糊夠不夠?不夠就手再打一鍋,要是粘的不結實給口口分子揭跑或者讓風刮跑,馬處長回來追究起來,你們負責。”

紮著兩條短辮的年輕紅袖章說:“放心吧馬主任,一大鍋糨糊呢,保證粘的結結實實。”

少年已經過了檀山書院,走到和書院緊挨著的院子門口,不知想到什麼,又折回來,走到門側的窗口前。

馬主任居高臨下,臉色冷漠:“乾什麼?”

少年麵無表情:“看看有沒有我家的信。”

窗口邊擠出一個頭發花白的腦袋:“有有有,好幾封呢,我給你拿。”

少年說:“謝謝!”

馬主任揚起頭,垂著眼睛俯視少年,冷漠之外,又多了審視和……鄙視?

少年似乎完全感覺不到馬主任的態度,靜靜地站在那裡,像旁邊的古樹一樣,看不出任何情緒。

花白頭發再次擠到窗口,遞出一摞信:“四封,我按日期排著放的。”

少年接過信,微微點頭:“謝謝!”

轉身,和剛才一樣的姿態,不急不緩向東走去。

“等等,你等等。”

少年即將走過檀山書院時,馬主任突然叫起來。

少年先站定,然後轉身,古井無波地看著馬主任。

馬主任說:“傅安瀾,你這次一下離開一個多月,在外麵都乾過什麼,必須向我們彙報,三天之內,把你這些天都去過哪裡,見了誰,說了些什麼,一點一點寫清楚,交到管委會辦公室,我要親自檢查。

過期不交,或者不老實,寫的不清楚不明白,後果自負。”

“好。”傅安瀾說,然後平靜地注視馬主任,等他繼續往下說。

“呼……”馬主任的呼吸有點粗。

在傅安瀾這樣的注視中,他應該繼續說點什麼才能彰顯自己的存在、自己的權威,可他其實沒什麼要說的了,急忙之間想來幾句有水平的威懾,在少年過於平靜的目光裡,他的腦袋好像也成了一塊白板,什麼都想不出。

花白頭發衝傅安瀾擺手:“馬主任的精神傳達完了,快回去寫吧,記著,要詳細,要深刻,要有覺悟。”

“好,謝謝!”

傅安瀾再次轉身,走向39號。

馬主任收回目光,看著花白頭發,十分不滿:“趙師傅,我們是工人階級,是領導者,傅安瀾是反動知識分子的家屬,你跟他說話的態度不正確,沒有工人階級的硬氣。”

趙師傅收拾著桌子上的東西嗬嗬笑:“馬主任,我就說了那幾個字,沒那兒不硬氣呀。”

馬主任不耐煩地問:“剛那幾封信,檢查了嗎?”

趙師傅說:“檢查了,一封裡最多兩三張紙,藏不了什麼東西。”

馬主任說:“不一定要藏東西,寫信就可以宣傳反.動思想,或者串通,搞什麼反**計劃。”

趙師傅搖頭:“那不能,這孩……,這個……傅安瀾才十三歲,傅安欣又響應***的號召上山下鄉去了,已經算是個革*青年,不會搞什麼反.動計劃。”

大院裡麵有人在喊“馬主任電話”,馬主任邊走邊說:“你這是政治思想不靈敏,麻痹大意,會讓人鑽空子的。”

趙師傅看馬主任的身影徹底不見,才轉過身,搖搖頭:“殺人不過頭點地,那麼點個孩子,唉……”

——*——

傅安瀾慢慢推開門。

“哄……”

“喳喳喳……”

麻雀四散飛起,轉眼消失。

院子裡隻剩下黯淡的夕陽和搖曳的樹影。

不,還有,他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