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求學時光轉瞬而逝,荀卿對李斯說,“你們下山去吧,我沒有什麼可以教你們了。”
荀卿又深深看了李斯一眼,說道“駕車人執鞭過於強硬,看似車速迅猛,其實車轅來不及維修保養蘊含著深重危機,車子這種龐然大物是無法馬上停下的,最後結局隻能是連車帶人一起滾落懸崖。
過剛易折的道理,我想你們知道的。”
李斯低著頭抿緊嘴唇,並不言語,荀卿歎了口氣,李斯和荀卿都知道李斯不會聽從,擺了擺手讓二人離開。
李斯有必須要做的事情,有必須要去的城邑。
有一種老鼠,它們經曆過昏暗潮濕的地窖,有一天偶然窺見米倉一角,他們便此生不會離開了。
他們會陶醉在米倉裡的甜美香氣,終日飽食,日漸肥碩,最後死在米倉的舊夢裡。
李斯是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性命的,也沒想過結局,哪怕結局是和恢宏龐大的秦國機器一同埋葬。
李斯並不言語,和韓非給荀卿磕了一個頭默默退下了。
李斯走後荀卿沉默了半晌,走向了學堂後院的祖師祠堂。
自拜入入室弟子後,李斯便常來這裡打掃,列祖列宗的牌位被擦拭得一塵不染。
荀卿跪拜於蒲團,“孔子先師,您因材施教,弟子三千賢者七十二,卿今日有李斯韓非,又何如?”
“那些真的猛士最先撒下淋漓的鮮血,最先割下高昂的頭顱,今天李斯並不在意長路走多遠,隻在乎走在自己的選擇裡。我教會了他,我做的對麼?”
空蕩蕩的大店裡隻有昏黃的燭火跳躍閃爍著光芒,香案煙霧繚繞,煙火嫋嫋而升裡,那些銅像麵容平靜無悲無喜,如同亙古般永恒,並無回答。
***
韓非一身白衣,金絲玉縷繡滿了紋飾,白色發冠飄飄然然,好像天上的仙子下凡。
李斯穿一身黑布長衫,長衫很合身,因為家中最後的棉布也被拿來製李斯的長衣,每一寸都被母親和妻子仔細打量過,不敢多寬餘一寸。
二人在庭院石桌上相對而坐,月亮將光華平等地潑灑在庭院的牆瓦上、樹梢上,也將二人的身影分隔成光明與黑暗兩色。
韓非問,“李、李兄,你準備去哪裡呢?”
李斯毫不猶豫,“秦國。”
韓非眼睛暗淡了一下,很快笑眯眯地說,“李、李兄這麼有才華,一定可以得到重用的。”
李斯坐在一片陰影裡,注視著韓非,眼波欲語。
李斯喉結上下滾動了半晌,什麼也沒說,低下頭去。
眼前這張石桌三年來不知承載了多少少年酒醉時的夢,有的是李斯的,也有韓非的。
那平時吞吞吐吐的少年喝了酒不再瞻前顧後,眼睛異樣的明亮清澈,“我要回家去。”
那少年幾個通宵熬夜整理出書稿,笑眯眯地問李斯,“李兄李兄,快幫我看看這份書稿取什麼名字好?”
那少年聲音斬釘截鐵,“我希望每個人都知曉黑暗,我想把最陰暗最恐怖的潰爛和膿瘡撕破給人看。”
“恐懼源於未知,如果我們知曉了黑暗,便知道如何追求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