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三日就是清明了,清明多雨水,因此金陵城①已經一連下了好幾日的雨。清明時節的雨不似夏日的暴雨,夏日的暴雨脾氣急躁,劈裡啪啦的一陣,來得快也去得快。清明的雨則大大不同,它是細膩的、纏綿的,牛毛一般的細雨結成連天的雨幕。
小小的溪午撐著粉白色的油紙傘,睜著烏亮的眼睛打量著傘外麵的細雨,她不討厭這樣的雨,甚至有些還喜歡。要不是怕惹娘生氣,她這時已經去踩那些小水坑了。溪午喜歡雨水,這雨水雖說是無孔不入的,但打在臉上一點兒也不疼,而是癢兮兮的,像是有人用指尖在撫摸她臉上細小的絨毛,酥酥麻麻的。
“阿嚏。”溪午冷不丁地打了一個噴嚏,連帶著小身子和小小的油紙傘都抖動了一下,一連串的水珠沿著油紙傘的傘骨飛了出去,濺起一串串漣漪。
“阿午,怎麼,著涼了嗎?”走在溪午身旁的楚三爺楚立安,聽了小女兒的動靜連忙停下腳步問道。楚三爺講話的語調很特彆,帶著一種獨特的抑揚頓挫,那是出自京都的官話。
出言的楚三爺已到了不惑之年②,清雋秀逸,他的氣質雖說有些不同於尋常的村夫,像是出身不一般,但他身上又沒有多餘的富貴配飾。隻有一身半舊卻乾淨的青色長袍,他手上舉著一把繪著青鬆的大油傘,青鬆的氣質有些像他,那傘比溪午手上的小傘要大上三倍還多,隻是這會兒,大傘已經全部傾向了他的小女兒。
“阿爹,我不冷。”溪午特意提了一口氣喊出了自己的回話,不過在她看來大聲的回答,旁人聽來仍舊是奶聲奶氣的,帶著甜絲絲的味道。
溪午小小的一點兒,個子還沒有楚立安的腿高。看著女兒粉雕玉琢的小模樣,楚立安微微勾起了唇角,隻是還不大相信小女兒的回答,非要伸手親自摸摸溪午軟乎乎的小手。那手心濕乎乎的,一看就是走路走得出了汗,楚立安的心這才放了下來。他這樣緊張也並非空穴來風,隻因小女兒生下來便有些先天不足,因此他與妻便格外關注些。
“阿爹啊,我真的不冷!”看到爹爹不相信自己非要親自確認,溪午氣得嘟起了嘴,她現在何止是不冷,簡直是要熱死了。出門的時候,怕她著涼,娘還特意給她加了一件夾絨的小衫,她走了這一段路真的已經汗流浹背了。
“阿爹,我真的不能先脫兩件衣服嗎?我真的要熱死啦。”溪午仰著腦袋直勾勾的看著阿爹,她的小臉紅撲撲的,想要減衣裳的願望很強烈。
楚立安自然不敢在這個時候讓她脫衣裳,一冷一熱最容易著涼,更何況是嬌弱的小孩子。他想了想隻得取了個折中的法子,說:“熱嗎?那爹爹來背你。”
溪午仰著腦袋呆了一陣,像是在權衡利弊一樣。過了一會兒,她才嘟著嘴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猶猶豫豫地說:“那、那好吧。”其實她還不算累,就是走路走得太熱了。
“好了,阿午,上來吧。”楚立安十分自然地蹲在了溪午的麵前,他的身材不算魁梧,甚至連健壯也稱不上。但是在小溪午的眼中,阿爹的後背已經稱得上是寬厚了。
即便是楚立安已經蹲下了,但是溪午還得小蹦一下才能跳到阿爹的背上,一到阿爹的背上她就熟練地把腦袋擱在阿爹的肩膀上,她喜歡阿爹衣服上的味道,是衣櫃裡香樟木的味道。每戶人家都有自己的味道,溪午知道自己家的味道就是獨特的香樟木的味道,阿爹的身上有,阿娘的身上有,她的身上也有。
楚立安先用一隻手托住小女兒,接著用空閒的一隻手拎起地上裝著雜物的竹籃,最後提著籃子的那隻手也穩穩地托住了溪午。
“阿爹,今天下雨了,咱們的風箏還能放到天上去嗎?可是今天又有風,有風咱們的風箏是不是就能上天?”小孩子的腦子總是一刻也停不下來,溪午用兩隻手抱住阿爹的脖子,在他的耳朵邊擔憂地問,小孩子的呼吸噴在脖頸間,在大人的心上掃過一道痕。
“也許吧。”楚立安也並沒有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
“阿爹,那我希望今天的風再大點。”溪午真誠地期盼著,小孩子都是愛放風箏的,溪午也不例外。
“嗯。”
“阿爹啊,我今天回去能不能再買個糖人?我還想要個兔子的,敏姐姐是屬兔子的。”
“嗯。”
“阿爹啊,……”
“嗯。”
楚立安對小女兒是有求必應,不管溪午說什麼,他必定是要應和一聲的。不過,小孩子的精力畢竟有限,溪午天馬行空地胡侃了一番之後,聲音便漸漸地小了,一會兒沒注意她就已經入睡了。
於是,穿著青衫的楚立安背著小女兒在浮著一層薄霧的山路上,一步一步緩緩地走向江邊。
等走到了江邊,溪午被楚三爺喚醒的時候,她還有些迷迷糊糊的,不過被江邊的風一吹,她很快就清醒了。
“阿爹,我們到了嗎?”溪午脆生生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