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表明自己對路世安絕無非分之想,於錦芒將路世安趕到衛生間,要求這個鬼對著鏡子自行檢查。
她沒由來地感覺冷,隻站在飲水機前,喝了兩杯水,還是渴,又接一杯,咕咚咕咚,兩杯水入腹,才看到路世安從衛生間中走出,他還是那張濕淋淋的帥臉,典型的濃顏俊臉,挺鼻濃眉深眼,微卷的發梢還在往下滴水,於錦芒猜他一定是洗了臉。
於錦芒站在飲水機前,對路世安說:“你發現了什麼?”
路世安指了指自己的頭,仍舊使用那種波瀾不驚的語氣,說著了不得的東西。
他說:“我的腦袋上有道傷口。”
於錦芒:“多大?”
路世安沉沉掀眼看她:“和你現在嘴巴張的一樣大。”
於錦芒:“……”
路世安的傷疤在他後腦勺,橫橫一道,猙獰可怕。當於錦芒小心翼翼撥開他的卷毛毛看到那道疤痕時,害怕到差點跳起來。
的確是一個人的嘴唇大小,沒有開口,還在流血。
於錦芒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陷入沉思:“難道這就是你的致命傷?看起來……像是什麼東西砸的——沒記錯的話,應該是磚頭。”
路世安說:“看不出你還有做福爾摩斯的潛質。”
於錦芒的視線從他頭上那道可怖的傷疤上移開,辯駁:“我當然知道了,我前……”
話說到這裡,於錦芒眼神一暗,停下。
路世安問:“前什麼?”
於錦芒一愣:“沒什麼。”
她驚奇地拍了拍腦袋,搖頭:“我也記不得了。”
路世安默不作聲,隻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他的神色有些怔忡:“時間不多了。”
於錦芒尚在發呆,她仍舊沒想起自己剛才想要說什麼。
於錦芒人生中記憶裡巔峰停留在高三時刻,從那之後急劇下滑——尤其是畢業工作後,因經常的熬夜加班,記憶直線下降。工作或學習中,她需要拿手機查東西,卻不自覺打開小紅書刷上半小時,全然忘掉自己拿手機的初衷。
更不要說還有失戀後帶來的傷神,如今她甚至都沒辦法想起剛才要說的東西。
冷不丁聽路世安歎氣,於錦芒豎起耳朵,追問:“什麼時間不多了?”
路世安言簡意駭:“留在這裡的時間不多了。”
於錦芒:“啊?”
路世安抽了紙巾,不怎麼在意地捂了捂頭上那個被磚頭砸出的痕跡。
他的語調也很尋常地方,聽不出什麼情緒:“我快要去下一個地方了。”
於錦芒:“啥?”
大約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不,鬼之將離,其話也多。
路世安難得簡單同於錦芒解釋了一下。
這是路世安死後的第七天。
中國許多民俗傳說中,都會提到死後的第七日。
《史記·扁鵲倉公列傳》中講,虢太子逝世,路過的扁鵲卻認定太子尚有生還希望,提出要救太子——
「扁鵲乃使弟子子陽厲針砥石,以取外三陽五會。有閒,太子蘇。」
被認定已死的太子奇跡蘇醒,並漸漸痊愈。
這也是民間故事中,“停屍七日”習俗的由來。
許多人都堅信,在過世的第七日,逝者會短暫重返人間,最後看一眼他們尚在世的親人。
這就是“回魂夜”。
“頭七真的存在?”於錦芒提問,“那你們是隨機選一個親人探望的嗎?還是說,隨機選一個可憐無助的倒黴蛋進行騷擾和恐嚇?”
路世安靜靜站著:“於小姐指桑罵槐陰陽怪氣的功底真是出神入化。”
“一般一般,天下第三,”於錦芒謙虛,“那你是迷路了?還是比較倒黴地失憶了?所以才找不到自己親人?”
路世安問:“你問這些做什麼?”
於錦芒說:“喔,我姥姥過世很久了,她頭七那天,我守了一晚,她也沒出來見我。”
說到這裡,她低頭,自言自語。
“也可能我姥姥怕嚇著我。”
路世安難得第一次讚同她:“你說得也對,我若是死相猙獰,也不會去見生前的人。”
於錦芒發呆:“可是我不怕。”
她晃晃腦袋,又追問:“然後呢?”
然後——
路世安繼續講。
他死後的第一天,一直困在白茫茫的世界中。
醒後的第二日,他到了空無一人、沒有顏色的辦公樓。
第三日,醒來就在空蕩蕩的大學校園。
第四日,在安靜靜的高考考場。
第五日,是灰白色的高中學校。
第六日,有著中考必勝標語的補習班。
每次離開的前兩個小時,他身體上都會突然出現一些奇怪的特征,比如腿上多出一道疤痕,頭發忽然變短,視線下降。
這是第七日。
也是唯一有顏色,有人的地方,這個房間——
“等下!”於錦芒叫停,“你有沒有發現,你這幾日好像一直是在沿著時間線和生長線後退哎?”
路世安麵無表情,沒有打斷她,聽她講。
“工作,大學,高中,初中……說不定你一直在你生命儘頭徘徊,”於錦芒嚴格推理,“真相隻有一個!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