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18日18時,北京大興區西紅門鎮公寓發生火災,這是自建自改的群租公寓,有的連窗戶都沒有,305個房間,一共租住了400人。
這是三年後即將發生的事情。
那時於錦芒還在海澱區、五環邊緣租住房子,那時候開始嚴格大排查群租房,房東憂心忡忡,他們也提心吊膽,幸運的是他們租住的房子通過了檢查,沒有被封掉,不至於被要求搬離;不幸的是房東借此要求漲價,每月多加五百元房租,否則下個月將會要求她們搬走、不再續租。
那段時間,於錦芒連肉都舍不得買了。
他們在2017年還有舍不得買肉的窘迫時候。
可於錦芒並不覺得多麼苦,路世安也不覺得。
破舊的房間裡,於錦芒專心致誌為考研複習做準備,路世安去公用的廚房燒熱水煮甜栗子,準備給她做了栗子當磨牙的小零食。
那時候於錦芒和路世安苦中作樂,還互相開玩笑,說沒有租住過地下室,算不得上真正的“北漂”,他們連漂泊都算不上,隻是茫茫浮海中互相依偎、隨波逐流的兩粒小浮萍。
“冬天隻能住那種潮濕到可能會掉牆皮的房間,暖氣片隻比冰涼的手熱乎一點點,根本暖和不了整個房間,還會有蟲子,很多我沒見過的小蟲子,蟑螂,還有毛絨絨很多腿的蟲子趴在牆上……”於錦芒看著他,“你想讓我們一起租住那樣的房子?”
大學版路世安急切又堅定:“我發誓。”
“發誓沒有用,”於錦芒說,“真的,我相信你不想,誰都不想,但我們彆無選擇。”
是的。
我們彆無選擇。
剛到北京無法立足的年輕人,那些懷揣著闖蕩大城市夢想的小夥子小姑娘,那些第一次站在高樓大廈下麵抬頭仰望霓虹燈的稚嫩麵孔……
誰不想有舒服溫暖的一張床,誰不想有一盞亮在萬家燈火中的明光。
可是他們沒有選擇。
為了節省房租、多賺一些錢而選擇群租房的人沒有選擇,離開故土、背井離鄉去大城市中打工的人也沒有選擇。
想要路世安活下去的於錦芒也沒有選擇。
大學版路世安定定看她:“我愛你。”
“你的愛如果不能令我的生活有實質性改變,那就毫無意義,”於錦芒說,“路世安,我不想陪你一起吃苦,我就這樣告訴你,我不想跟你一起吃苦。”
——謊言。
——都是謊言。
她知道那些時光窘迫,可也還記得路世安變著法子做好吃的甜栗子,記得他晚上加班回來,變魔術般地從包裡掏出來一支乾淨的玫瑰花,記得周末他和她一起牽手逛菜市場,回來一起研究著該怎麼做那條新鮮的魚……
都是甜的。
栗子是甜的。
變出來的玫瑰花是甜的。
兩人齊心協力燉出來的魚湯也是甜的。
苦的是無法改變的結局。
大學版路世安說:“我會努力。”
“我高中時候說一萬遍我會努力,我也考不上清北,”於錦芒說,“有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
說到這裡,她站起來:“好了,我的話已經說完了。你睡吧,對不起,再見。”
她轉身就走,又被大學版路世安拽住手。
隻握了一下,大學版路世安就鬆開。
他說:“你留下吧,大晚上的,人生地不熟,你一個女孩子在外麵不安全。我出去,我回學校宿舍去住。”
於錦芒沉默了。
她低著頭,看著路世安鬆開手,他沒有停留,安靜地離開。
關上門的時候,他輕聲說:“記得插上防盜鏈,晚上有事給我打電話。”
於錦芒說:“謝謝。”
他沒說話,轉身走了,身體瘦瘦高高,背影像一棵孤獨的竹子。
片刻後,於錦芒輕輕關上門,背對著門,慢慢坐下。
沉默看完全場爭執的路世安走到她身旁,單膝跪下。
他問:“你還好嗎?”
於錦芒說:“我不太好。”
路世安說:“我知道。”
於錦芒低頭,看著自己一雙手,片刻後,又喃喃:“我剛才說的是謊話,故意氣走他的。”
路世安說:“我也知道。”
頓了頓,他自嘲地笑了笑:“但我的確還是沒有用,讓你吃了那麼多苦。”
於錦芒抬頭,怔怔同他對視。
“所以,”於錦芒終於問,“我們倆最後一次的分手,是為了什麼?”
路世安看著她。
他說:“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於錦芒閉眼:“假話。”
路世安說:“因為我們認為對方變了,都不再是一開始愛的那個人。”
於錦芒睜開眼睛:“那真話呢?”
路世安說:“真話是我們都在賭氣。”
於錦芒沒有繼續問下去,她的大腦不支持她繼續想下去。大腦就像被玻璃插透,一旦過度回想,疼痛感就會將她重新拉回現實。
於是她在地毯上躺平,睜著眼睛,問路世安:“你說小路會回學校嗎?”
路世安問:“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於錦芒說:“真話。”
路世安也在她身旁躺平,和她一起安靜地看天花板上的吊燈。
燈很亮,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並肩躺在一起數燈罩上的花紋。
有時是沒有時間,有時是爭吵賭氣,有時是來不及。
“我不會,”路世安說,“現在大概正在樓下找網吧將就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