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長一段時間中,他都處於一種同現實隔開的迷茫中。人生短暫,究竟在追求什麼;倘若人生充滿不幸和約束,那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於勝楠則是強有力的例子。
她一直活在約束裡。
可她仍有頑強生命力。
路世安不是心理學家,也沒有豐富的理論實踐,他隻能瞧出於勝楠的這種矛盾,好像有人在她身上套了一個籠子,要求她必須按照籠子模具的模樣來成長,來成為那個所謂的標準好女孩,標準好學生。
但她不願。
她的枝條羸弱,尚不能擺脫父母師長的監控,又空有一顆軟弱善良的心,無法與之決裂,隻偶爾探出那些不肯循規蹈矩的枝條,越過牢籠。
路世安喜歡同她聊天。
不需要刻意地尋找話題,也不需要努力去製造什麼亂七八糟的機會。他和她在一起時候最放鬆——好像什麼都不需要想,路世安輕而易舉就能聽懂她那些天馬行空的想法,而於勝楠也能輕輕鬆鬆地一句話將他噎個半死。
倆人也有爭吵。
高二時候的暑假,正是衝刺的好時候。路世安照例要回濟南爺爺家住,爺爺那時身體已經不太行了,但還是為他選擇了一個價格昂貴的輔導班——小班製,主要的授課老師是省實驗的退休老師,無論是教學能力還是其他,都是一流。
路世安自然想到於勝楠。
他自己攢了壓歲錢,數了數,感覺錢夠,故意漫不經心地告訴於勝楠,說自己這邊有老教授給的優惠,報一個學生,還能再帶一個,第二個打骨折。
她隻要交很少的錢,就能上這個輔導班,時間是一個月,還包住宿,雖然是四人間,但要比學校的住宿條件好很多。
於勝楠一聽是省實驗的老師,立刻答應。
但第二天,她又忽然改口,狀若輕鬆地說自己不想報了。
“我這成績,就算是報了也沒什麼用,”於勝楠無所謂地說,“最後一個暑假了,我想好好休息。我弟弟也準備小升初了,我得好好給他補課。”
路世安感覺她潮鮁(方言:意為傻)了。
路世安說:“你吃錯藥了?”
於勝楠變了臉,低頭寫作業,冷冰冰嗆他:“你才吃錯藥了,你有病啊?你自己報輔導班有優惠就彆扯著我,也不管人家暑假有沒有事。”
路世安第一次和她爆發了激烈的爭吵。
他本身就言辭刻薄,現如今又失望透頂,說話也直截了當,分毫不肯留顏麵。
“小升初算什麼大事?就這麼個小考試還得浪費你的時間去輔導他?你還記不記得自己下年就要高考了?你都快高三了於勝楠。彆和我說你願意以後一輩子都呆在淄博,每次班主任讓寫理想大學,你填的學校個個都在北京,”路世安說,“已經到這時候了,你再是這個學習態度,怎麼去考北京的大學?”
“去不了就去不了唄,”於勝楠也冷聲嗆他,“你管這麼寬做什麼?你家住渤海邊啊?我想乾什麼就乾什麼,關你什麼事?路世安,彆覺得你學習好就什麼都好了,我沒你那麼好命,我不像你。我和你什麼關係啊?同桌而已。”
路世安眉頭皺得更緊了。
現在是早自習,周圍人都在早讀,台上的班主任打瞌睡,眼鏡都掉了半拉,微微弱弱地順著鼻梁滑,全靠大鼻頭托著。
台下他們倆,你來我往,互不相看,互相手中捧著一本書,表麵上一個背英語一個頌詩詞,實際上都在狠狠想方設法用語言來紮痛對方。
路世安壓低聲音:“小於,暑假很短,你的底子其實並不差,好好補一補就上去了。你彆在這裡犯擰,好好想想。到底是你弟弟的小升初重要,還是你的高考重要。”
於勝楠說:“你憑什麼對我暑假安排指手畫腳?我爹都沒這麼管過我,你憑什麼?”
路世安捏著書頁,他額頭青筋直冒,血管幾乎要被她氣裂。
他說:“憑我想和你考同一個大學。”
於勝楠脫口而出:“路世安你學習學傻了吧?”
路世安也氣,他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誰讓我和一個傻子同桌。”
於勝楠說:“彆以為我聽不出來你拐彎抹角說我傻!”
路世安冷笑:“到底誰是傻子,連好話賴話都聽不出來,還覺得自己很聰明。”
於勝楠說:“你——”
“彆你啊我啊的,”路世安板著臉,說,“你是你,我是我。”
頓了頓,他又說:“行了,那我說直白點。小於,於勝楠同學,學習學傻的人想和你繼續當大學同學,最好還能做同桌。”
周圍頌書聲陣陣,路世安繃緊一張臉,捧著英語書,手指要將書頁掐爛。
“佛祖也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他說,“我就當為民除害,以身試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