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字如麵 每天你醒來後第一件……(2 / 2)

她這兩天都沒有寫信來,整個人像是蒸發了。或許她承受不了,逃跑了,但你還困在原地。最無力的時候,你打開抽屜的鎖,一封封翻看她從前的信。見字如麵,你隻剩下這一個安慰。畢竟你是理虧的那一方,當初是你把她騙進這個死局,現在也隻能這樣繼續騙自己。

是你罪有應得。

可是要如何指責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稻草。你愛她,隻要她存在你就不能不愛她。你沒法控製親吻和擁抱她的欲望,在想象中瘋狂地嫉妒每一個接近她的人。你違背著自己所受的教育、所承載的期待、所背負的沉重枷鎖在愛她,以往是這些東西構成了你,以至於現在,你不得不違背著你自己,卻又明白這才是出自真心。

兩天後你出門回校時,書包裡裝了沉甸甸一大撂信。你把它們放進門口的郵筒,覺得它和你一樣搖搖欲墜,下一秒就會不堪重負地倒掉。

“她碰你了?你不能忍受她碰你,對嗎?你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終於收到了她的來信,卻是同樣怒氣衝衝質問的語氣。你想笑,眼淚倒先流了出來,在她麵前軟弱得不堪一擊。

“我不知道。你來見我,我說不定就想起來了。”

就像兩個爭吵的小孩子,誰也不肯先低頭,一邊彼此心疼一邊互相戳著刀,好像越狠越能證明自己愛得更深。

按部就班地上學,放學,吃飯,睡覺,依賴著她的來信,把每一封信當成活生生的人影。此外什麼也不想,把自己變成學習的機器,在父母越來越頻繁的爭吵中戴上耳塞悶頭做題。

你其實很擅長屏蔽一些東西,也正因為如此,留下來的就更不可能放棄。

“會有那麼一天嗎?你和我手牽著手走在大街上,你不會逃避,我也不會裝傻,從日落走到星光漫天,走累了,隨便找個地方躺下。沒有人把我們當怪物,包括我們自己。”

信的末尾,你告訴她你已經滿十八歲了,吃了蛋糕,對著蠟燭許的願望還是想見她。最後,你寫上一句,生日快樂。

你和她同年同月同日出生,這是你們冥冥之中的鎖鏈,一輩子掙脫不掉的宿命。

當晚,你被劇烈的頭痛驚醒。在床上翻來覆去冒著冷汗,你想叫喊卻啞了嗓子。言叔叔給你換了新的藥,可能安眠的效果沒有那麼好,你隻能這麼想。

但伴隨著疼痛湧入腦海的還有記憶。沒有色彩,沒有聲音,黑白的畫麵模糊而顫抖,像是老舊電視機信號不好時出現的雪花屏。

你看見了父親,母親,言叔叔,他們三個人時而分開,時而走到一處,有時候兩個人靠得近一點,有時候誰也不去理誰。他們消失之後,出現了言傾,你走上前叫她傾傾姐,而她摸著你的發,把你帶進房中,從你的脖頸往下,一點點脫掉你的衣服。你在掙紮中打翻了桌沿的墨水瓶,你們的身上都沾上了墨汁,一塊又一塊,濃稠,黏膩,衝了多少遍都無法洗淨。

記憶像蛇一樣纏著你,咬住你,勒緊你。你痛得渾身脫力,口中滿是血的腥氣。朦朧間有誰打開了你的房門,奔到床邊抱住了你,一聲聲叫著你的名字,絕望的帶著哭腔的聲音。

母親,不要為我流淚,你發著抖,用不連貫的字句安慰她,儘管她根本就聽不見。

她沒有錯,你也沒有錯,你不該受到懲罰。你隻是在以自己的方式生活,不理解你的是這個世界。

“她的症狀很嚴重,我不建議再居家觀察,隻要家屬同意,今天就能辦住院手續。給她爸爸打個電話吧,你們要做好長期治療的心理準備,休學證明我來開,老師那邊我也會溝通好。”

母親沉默片刻:“但她今年就要高考了。”

言叔叔看向安靜地坐在一旁的你,長長地歎了口氣。

“她是我看著長大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也沒法越過你替她決定。可是她這樣受苦,你……想好了告訴我吧。”

出門時,母親的腿忽然軟了一下,門前是十幾層高的樓梯,你慌亂地扶住她,險些和她一同跌落下去。電光石火的一瞬,你看見了她空洞失焦的雙眼,滿布著殷紅的血絲,眼下有濃重的青黑。

“媽,讓我休學吧,”你開口,“我想好了。”

你不怕休學或是複讀,先前阻礙你作出這個決定的,不過是一個從未見過的人。

你也明白,話既說出,你和她,就算永訣了。

在醫院裡過了平穩的大半年,很好的睡眠,很穩定的情緒,連父母離婚也沒有影響到你。你習慣了冰冷的儀器,刺鼻的消毒水,苦味的藥,程式化的溫情。應付這些已經耗去了你全部的力氣,無暇再去想念誰,為誰欣喜為誰流淚。

你不再寫信,也不再收到彆人的來信。

這樣就很好。

出院那天,母親和言叔叔一起來接你,言傾不在。母親下廚做了一桌子的菜,你吃了很多,沒怎麼說話,但他們兩個似乎很開心。

你開心嗎?或許是開心的,就是心裡有點發空。

回到房間,這麼久沒人住過,但依然收拾得很乾淨,一切都是你離開前的樣子。書桌左側的抽屜上著鎖,你猶豫了很久,伸手去桌肚裡摸出鑰匙,慢慢把它擰開。

全都是信。

一封封地翻看,有她的,有你的,她的字張揚,你的字工整,放在一起很好辨認。但不論是誰寫的,地址都一模一樣,未被寄出,隻有取回。

從一隻信封裡,你又掏出了一麵鏡子,雕刻精巧,迎著光,亮堂堂的像個小太陽。

可是偏偏有人活在無光的陰影裡,生如此,死如此,一輩子不見天日。隻能在夜晚,在萬事萬物都熟睡時短暫出現,然後趕在天明前消失,留在人間的隻剩下沒有落款的信件。

或許她以為你會記得她,以為你們永遠不會分離,所以任性,淘氣,有恃無恐地當被偏愛的小孩。

是你喚她來的,也是你先放手的。她的死換了你的痊愈,也讓你此生再也無藥可醫。

母親敲了敲你敞開的房門。

“收衣櫃的時候看到一件劃破了的外套,想想也不能穿了,就替你扔了,以後再買一件吧。”

你大腦遲鈍地運轉著,說了句好。

“外套口袋裡還有一隻玫瑰火漆,我收起來了,拿給你看看。”

你渾身發冷,下意識地叫住了她:“不用,也扔了吧。”頓了頓,你繼續說,“媽,我脖子後麵有一個玫瑰紋身,有刺,你知道嗎?”

眼淚又流了出來,但你笑得燦爛:“我還偷偷抽過煙呢,以後有機會,慢慢講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