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微醺的年輕人後,老人把垃圾粉碎,隨著後院的水溝衝下。這些貫穿大街小巷的水溝,是前任城主招攬的某個外來人設計修建的。
他不明白堪合勒人活得好好的,為什麼要打開城門,突然之間,就放進許多的外人。
或許黑暗就是這些人帶來的也未可知。
老人渾濁的眼睛看著水緩緩流動,這些水會流入封頂的溝渠內,接著走地下暗道,最後彙入城中心最深的地底處。
沒有人見過水最後到底去了哪裡,就像沒有人知道水的源頭來自何方一樣。
他抬起頭,那裡關節久不活動的哢哢聲響,目光習慣性地被最高的那一處捕捉。
……
“……鐘樓?”
路星晨和這副身體的愛慕者藍見過麵後,想辦法繞開了女人,自己外出探索。他放眼看去,自然而然地被一處最高的尖頂建築吸引。
那是一座高聳的鐘樓,離他不過五百米的距離。它的牆麵還沒粉刷完全。巨大的機械鐘麵對著四方,機械鐘以下,空掛著一口古老的大鐘,像是外來與本土的結合物。如果非要形容那種違和感,大概就是兩個相親的男女,為了完成任務勉強活成了一起搭飯的陌生人。
這座鐘樓在四百年後的堪合勒中依然存在,進入堪合勒城的那一刻他就注意到了——哥特式的風格和堪合勒相差實在太大,格外顯眼。
他一路注意著四周的景象,古堪合勒是受到圖騰嚴重影響的文化,各種鳥獸、草木的圖案和人的生活融為一體,但它們終歸是具象的。
然而這座鐘樓,路星晨半眯起眼看著它,有些恍惚。最上方的尖頂所象征的意義已經高度抽象化,成為形而上的意象,似乎在俯瞰、在蔑視著高度以下還停留在初等思考的先人。
是誰主張建造的?
路星晨腦中回放起一幕幕剛進入時堪合勒的景象。堪合勒不能使用任何電子設備,現在想想,他並沒有在任何一個封閉空間中,看到能夠計時的東西。
即使是在西城,整個城堡也隻有一個掛鐘放在大廳,離開西城之後四個人之中能獨立精確掌握時間的,隻有帶著機械表的傅銘宇。
他腦中浮現一個自然而然的推測——整個古城的絕大多數人,四百年來隻靠一座鐘。
“鐘樓已經存在了四百年,為什麼四百年後的堪合勒依舊沒有製造鐘表的技術?”
路星晨喃喃道,他站在路邊自語的樣子,被人注意到。
“那邊的孩子,幫我把車推上坡吧!”
他聞聲看去,是一個微胖的老奶奶,她的身形讓人想起那個兩次出現的占卜師,但她的神態語氣都隻屬於一個普通老人,而不像那一位,說話做事都留一半。
“好的,我這就過來。”
路星晨三步並作兩步,雙手用全力幫老人頂住了下落的趨勢,卻怎麼也推不上去。
莎的身體太過瘦弱,力氣實在頂不上。不想,身旁又來了一雙手,下一刻車輕輕推上了斜坡。
路星晨側頭一看,正是之前的黑袍女人。他似乎還嗅到了她腰間那把劍上的血腥。
“多謝您了。”現在他站到對方身側,因為矮了對方大半個頭,便可以看到女人輪廓流暢、棱角明晰的下頜,那是一種有力而不過分的藏鋒。
她稍稍側頭,露出高挺的鼻子和唇線清晰的薄唇。
“不用謝,我們有些時日不見了,莎。”
路星晨躲閃了眼神,纖長的睫毛垂著,眼珠微微轉動。
“我剛才,不是有意躲著您的。”
這個女人,和“莎”認識。
雖然有些突然,但對方首先叫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送走老人,女人點頭道:“我知道,很多人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