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設下的檢查程序已經能夠全自動化,因而把路星晨領到入口處後,他雙手背在身後,吹著口哨走了回來。
正好,一上來就看見傅言嚇跑了窗口的一隻麻雀。
K笑著搖頭,抓了一把鳥食放到窗邊掛有的半個塑料瓶裡。
“不高興?”
傅言情緒都擺在臉上:“不過是出去了一趟……怎麼會有人總把事情悶在心裡不說?”
他雖然不要求事事完全坦誠、追根究底,但路星晨從一開始認識就這樣,到現在也還是像閉緊的蚌殼,他偶爾也會在情緒低落的時候對這人無可奈何。
“咕咕,”K嘴裡發出擬聲詞,逗弄又一次飛來的小鳥同時和他說話:“如果沒有意外,你們還要磨上很久。”說不定磨著磨著就分開了。
細水長流帶來的考驗可比生死之間要嚴酷漫長得多,這一點K再明白不過。
“你沒有你想象中那樣寬和,傅言。”
他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態度輕佻,傅言本來已經有些生氣了,但把他的話反複咀嚼幾遍,發現自己無法反駁。
“那麼年輕,又是第一次戀愛,求知欲——對伴侶的,當然會達到空前旺盛的高度。路星晨雖然也和你一樣沒什麼經驗,但卻成了完全的反例。”
K一擺手,“我不是說他這樣做是對的意思,隻是想告訴你一個不得不麵對的現實。”
“他完全不會、也不習慣分享自己的苦悶和煩惱。如果不是碰到你,我怕他孤獨終老也有可能。畢竟一個人過著也不是過不下去。”
K眯著眼,記憶一閃而過。
人們對愛情的憧憬超越了世上一切情感,太多的人用愛情來寫救贖、寫反抗、寫求而不得的瘋狂。他們對待朋友親人時總是格外寬厚和諒解,但一踏入戀愛,就會陷入不切實際的幻想中,有的時候自我過分要求形象完美,有的時候又要求對方符合自己的想象。
其實怎樣都好,分開也好、拉拉扯扯終於在一起也罷,K默默凝望著飛鳥,隻要最後彆鬨得一地雞毛,都是好的。
……
路星晨走上第一個檢查的自動旋轉台。
他稍稍仰頭,看著頭頂的白燈,等待的人就在上麵,他知道剛剛傅言生氣,也知道他為什麼生氣。
可是怎麼說?
“死人不需要理由,活人才需要。殺人不需要理由,不殺人才需要。”
沒想到有一天,記憶力不錯還會成為他的煩惱。
高度相似的兩句話讓路星晨警鈴大作,不得不回憶起前兩次遇見占卜師的情形。
第一次,給他們同行的三個人占卜,當時不覺得如何,但現在看來,占卜結果和對應的三個人相差不大,路星晨甚至以為,給他的評價可以說是十分精準毒辣,但尚且算得上巧合。
第二次,晚宴之後。她作為傅銘宇的賓客之一來到城堡,並且有意在結束之後攔下他和傅言。然後,還對傅言做了一些他不能了解的操作。
第二次的相遇目前還沒有帶來明晰可見的結果,那麼,第三次,難道也是巧合?
路星晨進入地下實驗室檢查之前,就有越來越強烈的不詳感覺,和K半開玩笑說如果他的檢查結果導向最壞的可能,那麼先偽造一份有點問題但問題不大的給傅言。
[檢測到外部迷惑性屏障,請到第二室開始破除屏障。]
第一項檢測結束。路星晨按照地標的指示,進入一個打開的兩半圓球機器。
機身緩緩啟動,兩半合為一個球。
[波長頻率自動調整中,請不要移動,放鬆心情。已檢測到相位無規則移動,無法預測,啟動跟蹤模式。]
[屏障厚度等級為S,啟動最大運作功率,預計本機將受到10%的內損耗,維修費用在全檢查結束後統一結算。]
路星晨失笑,王小柱愛錢這一點可能是世上最難以改變的。
為了保持最大功率運行,機器球內部的照明一並熄滅,視野完全陷入黑暗之中。
路星晨睜眼又閉眼,發現沒什麼區彆,恍惚之間,就像突然失明一樣。他忽然想起,曾經有人挑戰在一個這樣的球裡生活上一周,食物排泄物完全由外人解決;但是實驗者往往待不了幾個小時就要離開。
人是很害怕孤獨的生物,路星晨以前以為自己不怕孤獨,但後來遇見主動表達善意的人,才明白不是不怕,是沒擁有過所以不以為然。
[進度56%,57%……]
然而再多的善意,過路人總是過路人,他們生來有父母、有一同長大的玩伴,路星晨明白自己對他們來說同樣也是過客。他習慣了遷徙和獨立生活,零星的朋友至多不過一年又要分開。時間是最能消磨感情的事物。
他的思緒緩緩流淌,忽然感覺流淌的速度越來越慢;進度持續攀升,而這種感覺越來越明顯。
但他還在堅持思考,從粘膠一樣的大腦中,挖出一句。
——出去之後,還是把結果告訴傅言吧,雖然現在看起來不是很妙。
傅言和他生命中匆匆的過客不一樣,和他利益緊密、目的一致的謀劃者也不一樣。路星晨看著他,有時候以為他就是冬夜大雪裡洞中的一團火。
明亮而溫暖,不像是一閃而過的火柴,留下一點光就滅了。
如果隻是一點點的施舍,他寧可不要;但既然敢把所有的熱情都一並奉上,那就彆想輕易離開。
[破除進度100%,恭喜,請前往末尾第三室,開始成分分析。]
球內燈光緩緩亮起,本意是要被試者慢慢適應光亮,然而等到球完全打開,路星晨眼前還是忽隱忽現的花斑,視野也一片昏暗,更遠的地方模糊成一片。
和近視不一樣,近視的人望向遠處,還能看出大概輪廓;但現在他看著離自己不到五十米的入口,就是一個怎麼也看不清、不斷扭曲旋轉的灰藍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