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霧又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爹娘沒給她取過名字,在家中排行老大便叫她大丫,她們那邊的村子裡的女孩,幾乎所有女娃都是叫大丫、二丫這麼叫了一輩子。
她現在的名字是老鴇為了攬客,給她取的。
她的人生終究還是掌控在彆人手中,她身不由己。
“阿清姐姐和姐夫都瘋了!你知道嗎,他們是怎麼死的……我去的時候,這孩子躺在床上哭鬨,他們兩個掛在房梁上,身子都涼了!”
說完,攬霧捂著臉痛哭,有些無力地靠著牆坐下了,她抱著膝蓋低聲說著,“房梁上掛著兩張血字寫的狀書,我剛抱起孩子的時候,門外被人潑了火油,他們這是要……要連這孩子一起燒死啊……”
唐沁聞言眉頭緊鎖,心中的悲哀逐漸蔓延開來,看著懷裡已經轉醒的孩子,她能怎麼辦,她不過是剛一個從良的妓子,她要怎麼去對抗一個五品官員?
真是癡心妄想,隨後長歎一聲。
“阿沁姐姐,他們看見我了,他們在找我……”攬霧扶著牆起身,強撐道:“孩子給我吧,就算是死,我也要帶他走……”
“你要為了這孩子去死?”唐沁不解。
她來得晚,並不了解攬霧和阿清之間的情義。
“如果沒有阿清姐姐,我早死了……”攬霧說完鼻頭又一酸,眼淚又流出來了,“你知道嗎,那時候我才十三歲啊……”
“媽媽為了懲罰我我,一晚上讓我接五個客人……那五個客人都尤為難伺候,若不是阿清姐姐,唉……”
“你沒看過她身上的傷,因為外傷早就好了,那些殘留在心裡的傷,一輩子都好不了,她那時也才十七歲啊……”
攬霧垂淚,抬手整理了淩亂的發絲,把孩子從唐沁懷裡小心翼翼地抱了回來。
那天柴房光線很暗,阿清赤果著身子躺在裡麵,渾身都是不堪入目的傷痕,連呼吸都十分微弱,卻強撐著笑臉告訴十三歲的攬霧,“阿霧,彆哭。”
短短四個字,能讓攬霧記一輩子。
“阿霧,彆哭……”
“清白對於我們這種人來說,實在是太奢侈了。”
“你要知道,想要在這裡活下去,就什麼都不能怕……”
可是,為什麼……
你明明都遇到了一個能接受你一切過往的男人,為什麼……
為什麼還是死得那麼慘烈!
死後連收屍的人都沒有,還被一把火燒了個乾淨!
這世間從來都不給她們這樣的人留過活路,從來沒有!
她們是男人的附庸,她們的命運從來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即使是清清白白的婦人在丈夫死後,她們也要為男人守一輩子寡,為了生計淪為傭人、乞丐甚至娼妓!
所以……以後的路,她要自己走!
她不再相信有人能救她和這孩子了,阿清的遭遇就是前車之鑒。她也不能讓阿清姐姐的女兒步她們的後塵,她要去哪……才能反抗這不公又殘忍的命運。
阿霧不知道,她隻記得十三歲那年,少女強撐著難堪為她擦去臉上的淚水,告訴她想活下去就什麼都不能怕!
所以,她不怕。
說她膽大妄為也好,說她不顧世俗的禮儀教條也好,她都不怕了!
“阿沁姐,有緣再見了。”
攬霧朝唐沁努力地做出一個笑容,她擦乾淨了眼淚,看著懷裡的嬰兒,“以後,你不會像我和阿清姐姐一樣,任人宰割。”
唐沁沉默一瞬,從腰上解下荷包,塞進了嬰兒的繈褓裡,“阿霧,我沒什麼東西能給你,這裡麵有十兩銀子,你且遠走高飛,我為你……擋一擋。”
攬霧偏過頭,壓抑著眼眶裡洶湧的淚意,心中不知是感動還是痛苦更多,壓著顫抖的嗓音,直說出一聲:“嗯。”
“阿霧,有人告訴我,一個人是否純潔並不是由她的工作所決定的……以後你勿要再輕賤自己,因為……你的心,是乾淨的。”
“以色侍人,不賤。”
“要,帶著她……離開這裡啊。”
*
楚停在窗邊看了許久,兩個女子哭得泣不成聲,最後像是永彆一般的決絕,抱在一起慟哭。
她從袖口裡拿出了少女掉落的玉簪,純粹而乾淨。
連忙跑出了聽風書肆,迎麵而來的唐沁看見了她連忙擦乾淨眼淚,“東家……你出門有什麼急事嗎?”
楚停焦急地點了點頭,拿出了玉簪遞到唐沁麵前。
唐沁驚訝地看著這枚玉簪,這不是阿清贖身後送給攬霧的玉簪嗎,怎麼會在楚停手裡,這對於攬霧來說可是命根子一般的存在。
可轉頭看去,攬霧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大街小巷中。
“她的簪子掉了。”楚停解釋道。
唐沁垂眸沉默良久,隨後搖頭笑了笑,“給我吧,以後……再見麵,我來還給她。”
楚停聞言攤開手,色澤清潤的玉簪在她的手心安安靜靜地躺著,唐沁伸手輕柔地拿起了玉簪,“希望我們還會有再見麵的那一天,她能過上自己想過的生活。”
什麼,楚停偏頭不解,“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