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九年八月十六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
回來後我便一直睡不著,嘗試喚哥哥出來,他卻始終沒有出現。我索性起身披了件大氅便出門了。我剛推開門,便撞進一人的懷中——是哥哥。他回來了。
他順勢抱住我,我的耳朵緊緊地貼著他的脖子,月色照耀著我們,我的院子偏,四下無人,隻覺得微風能聽得清晰,遙遠的月色瞬間拉得近了,不再渺茫,不再無情。
我的耳邊隻剩下哥哥和我自己的心跳聲。
莫名的,我問他:“哥哥多大了?”
“十三。”與我同齡。
“哥哥生辰何時?”
“二月初六,開春之際。”
“嗯。”我也是。
“哥哥那時怎麼沒說?”
“清遲不也是?”
南國視生辰作大災之日,慶祝生辰乃是犯禁,我至今也不知何為。因此,南國上至皇族,下到百姓,從未聽聞有人辦生辰宴。
更何況,我的生辰是母親的祭日。
我又想起北國。北國不同,那裡的人反而對生辰十分看重。我依稀記得,兒時二月初六的這天——母親的侍女給我偷偷端來一碗長壽麵。她又輕聲給我講北國的民間傳說,北國的秀麗山河,北國的人文曆史。她曾是我的乳母,不過在我五歲那年,她染上了癘疾,被父親攆了出去。
那是個雨天。
她瘋著對我吼出最後一句話:“蔚清遲,你聽著——帶郡主回北國!郡主這樣好的人,不該受這委屈!”
我眼睜睜看著父親的侍從將她拉出蔚府的小門,像拋棄老貓老狗一樣丟了出去,她掙紮著站起來,又被人一腳踩下去,頭再也抬不起來。
天空霧蒙蒙的,大雨如約而至,轟轟烈烈,霎時間雨點亂濺,衝刷著巷道裡的油漬汙泥,塵土混進雨水裡,散發出陣陣惡臭。
我低下頭,不敢再看。隻覺得心中萬馬奔騰,蹄邊揚起的沙塵將我淹沒,好像墜入無底深淵,又好像沉入海水中,叫我呼喚不得,叫我如處冰窟,動彈不得,叫我倍受煎熬。
我不知道,她是否能活下來。但我希望她活,至少彆在汙濁裡死去。
我沉默了許久,抬眸笑著對他說:“好哥哥,那我怎麼無端叫你哥哥?”
他也笑了一聲,昏暗暖色的燈光旁,他的臉龐顯出幾分柔和:“遲兒想叫便叫了。”
“是如此。”
我們二人步於朦朧月色下,相依於滿園秋色中,卻無悲秋之感,多的隻有悠閒稱意。
“清遲,良辰美景,何不清吹鳴彈?”
我自然興致勃勃,隻是顧慮下人多已歇息,不好夜半鳴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