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鳴怔住。
已經和他完全沒有關係了,無論成績好壞,沈念所在意的,隻有李母會因此而生氣這件事?
“哥哥……”
“彆這樣叫我,”沈念微微笑了一下,說:“你父親會生氣的。”
李文鳴徹底愣住了。
“我和你的聯係……隻有父母了嗎?”他怔怔發問。
沈念垂下眼,輕輕道:“從來如此。”
“可以前不是這樣的,”李文鳴說:“你會給我講題,會哄我吃藥,會——”
他聲音很急,仿佛這樣就能證明沈念說的都是假話,都是騙他的,而事實上他們情誼深厚,血濃於水。
可沈念始終無動於衷。
他停下了。
他看著沈念。
店裡暖氣很足,可李文鳴忽地瑟縮了一下,喃喃說:“你好像一直是這樣的。”
“從一開始,你就沒有將我、將父母當做過親人。”
“不管我怎麼努力靠近你……你就是這樣的人。”
聲音落下去,店裡安靜了幾秒,李文鳴卻忽地笑了一聲,表情有些古怪。
“哥哥,你知道嗎。”
他說:“昨天,是晏止行的助理將衛重洋帶過來的。”
“你猜猜,他會怎麼想?會覺得你冷漠嗎?會覺得你可怕嗎?”
停在吸管上的指尖猛地一顫。
-
薛助理這幾天可謂是焦頭爛額。
剛處理完L國那些被晏止行丟下的事,又猛然聽說晏總在拍賣場豪擲千金博美人一笑——
當然,後半句是大家猜的。
畢竟晏止行不可能自己去戴那些珠寶。
是以,最近傳言紛紛,大多都猜晏止行新養了個可心的情人。
至於那情人的性彆,則是眾說紛紜。
畢竟,在剛回國時,那麼多家好姑娘都向他拋了橄欖枝,他都愣是無情地斬了。
“您不用擔心,……嗐,知道了知道了,嗯嗯好……”
一通敷衍後,薛助理終於尋著機會掛了電話,立刻將手機扔遠,生怕再聽到鈴聲。
方才給他打電話的是晏總的爺爺,老人家不問世事多年,硬是為了這唯一認可的孫兒出了山,加上當年的知遇之恩,薛助理自然也不好拒絕。
至於其他那些不安好心的,像是晏總父親之類的……
薛助理歎了口氣,又想起自己前些日子調查出來的資料,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前些日子還嘀咕那是位黑心腸金絲雀,這資料一查出來,他倒寧願沈念心腸再黑一點,來換個背景清清白白!
那資料明顯有人刻意遮掩過,粗略一調查,便大概知道這是位親媽早逝,親爹不愛,後媽不管的小可憐。
若是尋常養來觀賞玩弄,那調查便可止步於此。
可奈何晏總上了心,硬是一點點敲出來,發現——
“是的,在高中三年內,與沈念同班的學生家中,有四家被文生收購……”
雖然那幾家都是新起,基本盤很不牢固,但足矣讓人品出點不對了。
“我旁敲側擊了幾位當時與沈念較為相熟的人,尤其是一位名叫衛重洋的,是與沈念關係最差,也最先敗了的。”
“他們均不知情沈念的身世,也不知道文生和沈念的關係,隻以為他是因為成績好而被特招進來的。”
說著,薛助理稍稍抬眼,偷偷觀察老板神色,見晏止行神情莫名,他心中更虛了,咬牙補上最後一句:“至於簡家那位小少爺是否知情,不得而知。”
畢竟他不可能問到簡家人頭上去。
晏止行倏地抬眼,眸光沉沉望向他,“你的意思是。”
薛助理低頭,脊椎緊繃,頂著莫大的壓力,還是一字一句從牙縫裡擠出來,“文生與簡家早有合作,或許……”
沈念,是簡家專為晏止行設下的局。
兩家在各自的領域均是頭部,近年來偶有摩擦也都輕輕揭過,頗有幾分王不見王之勢。
雖然沒有證據,也不知道對方是如何摸清晏止行的喜好……或許,像沈念這樣特意養出來的人,並不止一個?
隻是沈念是最優秀的一個,索性被用來試探晏止行的喜好,卻沒想到一擊即中……
可最後這些話並沒有來得及說出口,那道鋒利的視線便直直掃過來,驚得薛助理悚然閉嘴。
晏止行眼神莫測,盯了薛助理幾秒,直將人看得冷汗狂冒,這才道:“出去吧。”
指腹卻仍按在資料上。
薛助理沒敢再揣測晏止行的想法,立刻就往外退,隻是在左腳剛邁出門那一刹,身後驟然傳來一道幽冷聲音。
“方才那些,是老爺子的想法吧。”
霎時,薛助理驚出一身冷汗,本能地想回頭,可身後隻留一扇深色的、緊閉著的門。
……晏總,什麼時候知道他和老爺子有聯係的?
薛助理心驚肉跳。
辦公室內一片寂靜,隻餘紙頁翻動的聲音。
晏止行垂眼,目光一寸寸掃過去。
最開始是他早已看過無數遍的“表層”,幼年喪母,隨後是寄宿、霸淩……
直到沈念憑借自己的努力掙脫一切,考入A市最好的大學,掙脫困縛多年的泥潭,又在雪夜與他相逢。
像是最好的結局。
……可如果,這一切,都是人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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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飯菜早已做好,熱了又熱,卻始終無人去動。
劉姨還以為是晏止行將沈念帶出去玩了,可也沒接到通知,便隻能充滿疑惑地等著。
時針走到七點,大門終於被推開,進來的卻隻有一人。
“先生。”
劉姨迎上去。
可晏止行卻沒有動。
他隻是站在原地,目光環視一周,而後問:“念念呢?”
劉姨怔了一下,“小先生早上就出門了,一直沒回來,去了哪裡也不知道……”
她越說聲音越低,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了不對勁。
畢竟這些日子兩人的作息都很規律,而晏止行今天打過電話說中午不回來,可沈念卻什麼也沒說。
她瞬間驚出一身冷汗,還想解釋,卻見晏止行已沉著臉轉身,徑自出去了。
劉姨站在原地,左思右想,最後轉身去廚房熱了一杯牛奶。
車窗外燈流閃爍,晏止行壓著眉心的鬱氣,拿起手機。
屏幕下拉,進入私密應用。
晏止行沒有多看,仿佛做了無數遍那般,動作熟練地盲點進入某個應用,而後,整座A市的地圖在手機屏幕上鋪開,又一點點收縮。
最後,定位在了A大附近某家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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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自己都說不清現在是什麼心情。
李文鳴說的那些,他根本不在意。
他確實是這樣一個人。
畢竟,從小到大,除了母親,所有人都是這樣對他的。
他的世界觀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養成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利益至上的。
就像李文鳴,他之所以那樣依賴自己,所能說出的憑證,也無非是一些類似於沈念教他做題、哄他喝藥的事。
這些,所有由沈念付出的、有利於李文鳴的事。
如果從一開始,他就是一個冷漠的兄長,絲毫不關心弟弟的任何事,那李文鳴也理所當然不會和他有任何“感情”上的聯係。
換句話說,李文鳴這般努力挽留,也不過是舍不得能從沈念這裡得到的利益罷了。
所以,就算晏止行知道了一切,知道他並非表麵上的完美受害者,柔弱的、需要被拯救的對象,並因此懷疑自己接近他是彆有目的……
那又有什麼乾係?
反正,這些天,一直都是晏止行在付出罷了。
他沒什麼好損失的了。
沈念垂下眼,伸手握住高腳杯,抵在唇邊,眼都不眨又灌下去一杯。
他其實沒怎麼喝過酒,但酒量應該也還不錯?
酒吧裡燈紅酒綠,單身的男女昏暗中心照不宣地接近。
也有幾個想靠近沈念的,卻通通被他身邊那位擋了出去。
衛重洋心驚膽戰地看著沈念灌了一杯又一杯,做賊般左右瞄瞄,確定沒人注意,這才小心翼翼貼近他,聲音很低:“喂,你有錢沒,我可付不起你點的這些酒……”
沈念慢悠悠轉頭,望向他。
唇上還沾著點點未儘的濕意,大抵是酒液,襯得唇色愈發瑩潤。
衛重洋瞬間晃了眼,他愣愣地張開嘴,原本想說的話也都忘記了,隻直勾勾盯著沈念,直到發覺對方挑起唇角,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衛重洋,”沈念說:“有時候,你真的很傻。”
畢竟家中公司都被文生收購,卻還鞍前馬後為李文鳴辦事……
當然,最傻的,還當屬發生這麼多事後,卻仍隻把沈念當成是單純的高中同學了。
太傻了。
突然被攻擊,衛重洋愣了一下,可是抬頭看到沈念這張臉,頓時又什麼氣都生不出來了,甚至還傻乎乎問了一句:“什麼?”
沈念卻笑了一下,什麼都不肯說了,繼續自顧自地喝起酒來。
酒液清亮,出入口時微微發麻發辣,稱不上好喝。
可大概是氣氛到位,沈念又不想回家,便坐在這裡,起初是慢慢啜飲,後來便也食髓知味,動作愈快,酒液滑過嗓子時帶來微辣的痛感。
眼前世界都慢慢模糊成色塊,大腦似乎有些昏沉,可沈念卻在這像素世界中開心起來,他想,都很傻,不論是衛重洋還是李文鳴。
當然,最傻的,還是晏止行。
耳邊似乎傳來什麼聲音,熟悉但聽不真切,像是隔了一層膜,也像是身處深水。
他懶得去管,伸手繼續端起酒杯。
——直到腕骨驟然被人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