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將近一年,王錦笙終於又踏進了曲宅,比起前些年曲長閔作為大將軍時門庭若市,今日的蕭條顯得格外明顯。
將軍府是有的,先皇早早的賞賜,離宮門不遠,曲長閔卻不喜歡那裡,為了方便,平日會住在那裡,也花錢置辦了一所宅子,自己出征,家裡人便會搬到那裡去,離都城正門近一些,總覺得他回來的快一些,走的路少一些。
事發後,曲夫人帶著子女再沒回去過,若回去了,說不定不會像現在這般冷清,那被閒置著,若進去怕也全是灰。
將軍府獎給曲家,馮瀟霆也沒有收回,隻是在曲夫人問起時,說也許換個名字。
曲婉娥有一個弟弟,小她十歲,今年六歲,比起父親還是孱弱的緊,但兵書都通讀過了一遍,若問起來,可以從細枝末節處了解到他是個可塑之才,不是空讀書的呆子。
或許多年以後,那裡也會重新掛上將軍府的牌匾,灰塵被掃儘,重新接待一個又一個拜訪的客人。
王錦笙一行人站在房門前,作為人肉房門看著曲婉娥念叨著要出門,卻也儘職儘責的讓她待在房間裡。
趙家兄弟帶走了自家的娘子,鄭源茌等人帶著杜楚騰的遺體回了官府,並打算上報馮瀟霆。鄭源茌走之前一步三回頭,他很擔心王錦笙的精神狀態,其實他本不打算驚擾王錦笙,但曲婉娥的事,除了王錦笙張可依之外,沒人能插手。
可惜他有要務在身,不然一定會將王錦笙安撫好再走,但耽誤了太多時間,他隻得叫人傳話給王錦笙的弟弟漠河。
除此以外,來的人還有宋玲妤和牛翎落。如今的人手不足,王錦笙也隻敢找她們來幫忙,侍女起不到安撫作用,至於其他人,一是王錦笙不敢全權托付信任,二是,曲杜兩家不屬於都城八大家,勢力和財力和其他熟識貴族差的不多,早在曲長閔剛剛出事的時候,就已經有人明裡暗裡的搞幺蛾子了。
當然,女眷們一開始並未參與,或許也不知情,但一年過去,發生的變故太多,王錦笙對她們“多單純一會兒也不是壞事的”評價也有些改變。當然,並不是說她們已經完全陷入了貴族的紛爭之中。
這些人中有人來過,白鶴被王錦笙吩咐:“與家中長輩一同來的統統尊敬相待,但不要讓她們過來,隻說官府會全力調查,王小姐在安撫曲小姐;自己過來的可以說些實情,讓她們不要擔心,然後把她們打發走便好。”
白鶴相當會看人臉色,況且幸災樂禍和真心擔憂她是看的出來的,另外的她也不會過問。
張可依是不忍的,她率先轉過身去背對著曲婉娥的方向,站了一會兒更感煩躁,手放在耳朵上死死往裡按著,可她隔絕不了外界的聲音,時間久了,縈繞在心頭的不安馬上就要把她吞沒。直到王錦笙向段暄琳點了點頭,段暄琳便拉著張可依往遠處走了些。
宋玲妤和牛翎落也看不下去,雖不像張可依一樣看不下去,但也偏過了頭。
隻有王錦笙,她一直直視著曲婉娥,沒有躲,也沒有與她爭論。隻是默默的看著她,等著她的情緒平靜下來。
隻有張可依知道,其實王錦笙也難受的厲害,但此刻,必須有個人待在這,那個擔起責任的人哪都不能去,她必須一個人默默消化,消化那兩具浮腫的遺體,消化與親友終將分彆的事實。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在真實發生在身邊的時候,人們才會不得不去在意。
或許,在這群人裡隻有目睹姨母離開的王錦笙能靜默的控製住自己的心情。
沒人知道在這一年裡曲婉娥的情況如何,這也是影響判斷的最主要因素。時間長河,消失的一年會讓曲婉娥慢慢安靜下來,她看向王錦笙,手指抽動一下,表情僵硬宛如木偶——不知如何發音,便將嘴張到最大,空洞的眼是睜不開的,呼應著她因張大嘴而扯起的麵皮,兩頰的肉卻是向上堆的,許久才從嗓子裡擠出一個字:“來……”
很短,尾音有些“嗬嗬”的聲調。王錦笙知道她是在叫自己,沒有猶豫,一步踏進了屋門,在他人擔憂的眼神下,默默關上了門。
曲婉娥看著她,也想將自己的麵部肌肉儘快放鬆下來,之前看著張可依和王錦笙被自己抓撓出的痕跡,她也儘力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
王錦笙給她遞過去一杯水,王錦笙知道曲婉娥剛剛的情況大概是哭喊了半天,有些缺水,加上嗓子沙啞。
她遞過去的水很少,怕就是曲婉娥像現在這般喝太猛,等曲婉娥先潤了潤喉嚨,她才加了一些量。
等曲婉娥全部喝完,她沒說一個字,甚至每一個動作都控製著自己幅度的大小,再加上她腳步和動作本就輕,愣是沒發出什麼聲音。
她隻是靜靜地等待著,等著曲婉娥恢複,自己向她開口。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曲婉娥也察覺到王錦笙的意圖,緩緩點了點頭,聲音從咽喉深處傳出,“你怨我嗎?”
她的嗓子明顯還是沒有恢複的,此刻體現出來,生出幾分惜字如金的意味。
王錦笙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曲婉娥躲開她的眼睛,不去看她,隻聽到她說:“怨你什麼,如是抓痕,或是你之前的狀態,那不是你能控製的事情;如是你躲著我這將近一年,那是你自己的自由,我也無權乾涉,但我確是想見你的。”
曲婉娥還是沒有看她,小聲道:“我是指……小時候不聽勸,便要當將軍;後來杜楚騰出現,辜負了你的期待,又瞬間把一切都放下了……”
辜負……王錦笙神色稍凝,她從來沒忘了曲婉娥病根在曲將軍,看來她應當是強製自己不去想。王錦笙默了默,可這是她提不了的人。
王錦笙身體稍微往後靠了一下,也沒再看曲婉娥,“要當將軍沒錯啊,若是你願意洗手羹湯,相夫教子也沒錯,你應該也知道,我之前對你說的那些話,從不是想阻礙你什麼。”
她頓了一下,看曲婉娥並沒有開口的意思,才繼續道:“世道給女子的路太少,母親做的那些改變不了幾千年人們刻在骨子裡的思想,或許我也被困在其中,或許沒有,連你也是一樣。其實,隻要自己真心想,大可不必給自己和自己的行為安個名頭。
“我之前說“淑女”可以有自己的路去走,隻是要注意依然要言行得體,一顰一笑要有大家風範,但仔細想想,也未必要完全做到這樣,更不必給自己安個“淑女”的名頭,這些評價都是外人給自己的框架罷了。
“不過或是我思想過於固化,這個世道,大家風範可以不談,但禮數和規則,做人處事的道理不能忘,不僅是女子,男子也是一樣,不去觸犯法條,不傷天害理害理,違背道德,有基本的禮貌,人的本分和素養皆具,這時管他是活潑安靜,隻要先做人,後麵再去考慮成才的事;
“婉娥你仔細想想,彆人幫你不道謝,做錯事就是板著臉,遇到事情發生,自己一定不反思,當初你和杜楚騰初遇,他所做的一切真的有你說的那麼嚴重,你有自己說的那麼無辜?要做將軍,兵法和軍營規矩都放在一旁,你覺得呢?
“其二,習武是為了什麼?上戰場嗎?我想應該不是,歸根結底,保家衛國罷了,戰爭是殘酷的,從源頭開始便是掠奪殺生。我想你已經知道了。我們從不攔著你習武,隻是……你把戰爭和保家衛國搞混了。你知道大馮國訓嗎——不會讓他人侵蝕國土和百姓。挑起戰爭,是對自己國家百姓和其他國家的百姓的雙重打擊。也從來沒有哪個民族是高貴的,或許終究是大馮‘懦弱’吧,我們沒辦法對人,大開殺機。”
王錦笙中途一點沒停,長篇大論了良久,曲婉娥聽完也沉默了,許久才開口,“那後來我突然放棄……”
王錦笙啞了兩句,淡淡吐出一口氣,聲音也不自主放柔了,“說實在的,我是生氣的,我從不希望你因為他放棄自我,如果有一天你們背道而馳,那時候的你將一無所有,你從不是他的附屬品,你應該有自己的人生……不過後來,我聽了那些話,婉娥,你撐到現在,很不錯了。”
“可是……”曲婉娥終於把目光投向了王錦笙,王錦笙也連忙接住,“可是你不是說,隻要自己願意,相夫教子也沒有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