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蓮仙,上海人,鶴皋女。至正二十七年,吳滅,鶴皋舉兵圖複仇。蓮仙年十八,才色雙麗,父為營石室於地中,與三年糧,生瘞之,約曰:“我平金陵,汝乃得出。”既而鶴皋敗死,香遂長埋。夫鶴皋未仕淮張,而能為之致死,蓮仙稚齒韶顏,以身殉父,忠烈倶不可泯沒也。國朝雲間詞人有《吊蓮仙墓詩》。
田橫兵潰海雲涼,猿鶴沙蟲吊夕陽。百戰心雄先瘞玉,三年糧儘竟埋香。
魚膏焰冷昏青鏡,蛩語風淒泣白楊。豔魄金貞兼死孝,從來奇節在滄桑。
劉節婦,泰州人。至正丙申,隨父渡江,居吳門,適士誠部將曹某。方數月,夫與明兵戰,陣亡,劉不避艱險,躬至死所,求得其屍歸葬,欲以身殉。父不許。既而權貴人聞其美且賢,爭欲強委禽焉。劉截發毀容,以死自誓,遂為尼以終。見《輟耕錄》。倉夫妻某氏,吳人,吳城被圍,夫應募戰死, 婦斂焚其屍,以綿裹骨,自抱投城濠以死。見《平吳錄》。
噩夢春閨泣綠蕪,城濠如對女墳湖。新婚彆慘辭巢燕,古戰場驚啄肉烏。
骨浸寒泉心不朽,魂依香界淚應枯。望夫山峽青陵蝶,雙節清風濁世無。
齊雲樓址吊張吳殉難諸妃嬪宮女
肯學朝天墮馬妝,灰飛羅綺誌冰霜。銅仙淚下春難駐,玉女星明夜有光。
芳蕙館深鸞隱霧,錦帆舟緩蝶尋香。阿圓老作邯鄲婦,應話深宮一斷腸。士誠嘗以彩漆金花舟施錦帆,泛於川,使女妓唱《尋香采芳》之曲。又嘗得二美人,起香桐、芳蕙二館以貯之。並見《壟起雜事》。又,士誠城破時,縱宮女數百,開庫藏,令其自取。有名阿圓者,嫁皮工曹某,能言宮中舊事。見《逐鹿記》。
春暮雨中作
小院輕寒細雨天,一溪新水落花煙。吳蠶葉冷垂珠箔,海燕泥融墮玉弦。
鬥草心情成昨夢,牽蘿況味逼中年。不堪又送春歸去,目斷湘雲泣杜鵑。?
題王椒畦先生畫
長嘯風清萬壑聞,千岩黛色翠紛紛。六朝鬆石蕭思話,四壁煙霞宗少文。
笠壓山花歌夜月,屐衝林雨踏寒雲。探奇摩詰詩中畫,新詠應書白練裙。
寄怡珊姊即用春暮雨中韻
長記春江送彆天,思君愁理素琴弦。沅蘭碧悴無芳草,湘雨紅淒有杜鵑。
畫舫應浮花港月,詩囊猶帶鏡湖煙。時姊將自山陰隨宦錢塘。故鄉縱得重攜手,憐我歡悰異昔年。
折雨中牡丹供小雲靈兒感賦
自供銀瓶汲井華,更無鸚鵡喚琵琶。穗帷殘燭淒涼雨,忍對春風富貴花。
見燕至
銜儘芹泥落幾香,飛飛猶認舊華堂。伐殘蕭賦櫻桃樹,夢斷盧家玳瑁梁。天女謫來春寂寞,燕,一名天女。玉真歸去月蒼涼。玉真娘子,見《暌車誌》。湘中碧杜招魂地,錦字飄零淚數行。用唐女子郭紹蘭湘中燕書字。
悼鸚鵡
紅豆東風夢碧湘,鸚鵡自楚中至。朝雲凋悴綠羅裳。魏河間玉有鸚鵡,名綠朝雲。引殘方響花辭樹,呼罷琵琶月浸廊。漢代芳洲春草淺,唐宮香塚雪衣涼。累身文采須勤懺,好誦金經侍鴿王。
菊因於歸詩以示之
鸞台小彆倍留連,巢燕重來或有緣。煮繭江村剛四月,調螺畫閣已三年。
浣衣碧漾溪頭水,餉黍青遮柳外田。憶否綃山傳《散記》,漢卿事歎婢嫣。女適農家,與《西青散記》雙卿事相類。
讀鬆陵朱沁香夫人珠來閣遺集即題綠窗
待月圖並書所寫梵經墨跡後二首
詠絮人遙畫閣深,曲闌芳樹夜陰陰。玉簫宛轉鴛鴦夢,明葉小鸞歿,其姊蕙綢悼之,作《鴛鴦夢傳奇》。錦瑟淒清絡締吟。明徐小淑,詩集名《絡緯吟》。月墮櫻湖青鏡暗,春殘梨裡彩雲沉。瑣窗淚灑紗猶綠,煙草湘皋共此心。元傅若金妻孫蕙蘭,有《綠窗遺稿》。若金悼亡詩:“湘皋煙草碧紛紛,淚灑東風憶細君。”
髻珠額粉應歸佛,甲帳瑤台本謫仙。寫韻彩鸞仙眷屬,談經靈鳳佛因緣。文鐫紫石簪花格,隴閉紅簫指月禪。葉落鐘鳴休悵惘,優曇早證妙鬘天。
吳宮雙衛祠墓詩
翁大人為勝玉、紫玉營墓於虎邱後山,並為勒碑建祠繪圖,命題。
梧苑重題玉女碑,湖波黛影冷斜暉。珠簾花氣鸞同隱,銀海簫聲鶴共歸。
血化紅棠悲鈿帶,煙霏白柰泣羅衣。采香人去雙蓮墮,合並雲龕祀翠微。
山塘新建柳依依祠
依依,字靈和,廣陵女子。有雋才,工詩翰。年十六,適方氏,十八而寡。越三載,值乙酉之變,被掠,拒逼不食,死。乾隆乙已,降乩海門廳署,備敘顛末,乞建祠以棲貞魄。二詩六詞,語極酸楚。《隨園詩話?補遺》載其詩。道光乙酉,吳中好事者為建祠山塘清節堂左,從其所請,附麗當於女祠也。
柳姑祠敞月如霜,一樹瓊花記故鄉。白璧全貞甘采蕨,碧瀛換劫已栽桑。
虎山仙馭星鬟冷,鶴市神弦羽帔香。兩點金焦千裡夢,傷心更有衛琴娘。琴娘與依依同時,亦以被掠不辱死。
虎邱品劉碧鬟墓
吳中人士為柳依依建祠,翁大人謂碧鬟亦以示乩遷葬虎邱,宜拊祀祠中,庶笙鶴簫鸞不虞岑寂。先之以詩,端敬和焉。碧鬟亦廣陵人,乾隆中隨父戍遼東,為某貴人愛妾。貴人撫江南,命掌箋奏,因疑見害。歿後,降乩賦詩甚夥,後證仙果。事詳《頤道堂集》中。
香塚春蕪吊玉台,花殘金穀忍相摧。人間羅綺原如夢,天上神仙不忌才。
璿室織綃同徙倚,翠鈿行雨互低徊。蕭紅碧夜俱幽怨,曾讀《西青散記》來。蕭紅、碧夜,俱以女仙降乩。事見《西青散記》。
初複蘿月山房即事效放翁體
鳧唼新萍戲碧塘,瓶笙響細度斜廊。雨涼煙暝無人到,幾點苔花綠上牆。
滌硯《茶經》手自鈔,鉤簾紫燕補香巢。綠雲深處孤紅豔,蛛網飛花掛竹梢。
芳草盈階踏更生,拂簷高柳暗藏鶯。素紈在壁筠竿掛,舞蝶遊鱗兩不驚。
盧橘金丸稚子拈,青梅小試水晶鹽。苦耽佳句成何事,鏡裡流光鶴發添。
書所見
鷺飛雪影破溪煙,翠絡蘿花痩石妍。曉雨嫩涼蒲葉長,蜻蜓碧點水紋圓。
支硎山訪宋朱尚書億女白蓮花夫人墓
早卻羅衣卸玉鐺,白蓮花氣靜生香。但書貝葉教鸚鵡,夫人曾刺血寫佛經。
不解瑤情悅風皇。瑟瑟晚波窺素影,娟娟涼月照明妝。獻珠定已隨龍女,墓在龍池東。荒壟殘鐘吊夕陽。
乘魚橋訪元都萬戶張瑄妾四大人楊氏故宅
畫橋煙樹鳴珂裡,青史功名海運書。上將金符曾佩虎,佳人玉貌定沉魚。南朝寶屧妃無畏,簫宏妾江無畏,有寶屧。東漢香奩妾莫如。馬武姬莫如,墓中有香奩一具。何似華堂工摘阮,錦裀紅皺豔芙蕖。韓平原寵姬,亦號四夫人。
題仲兄蒨士印禪室印譜後
篆絕聞黃蔣,小鬆山堂。龍泓丁敬身。更擅場。芝泥紅助豔,花乳潤含光。荊樹凋風雨,昆刀劃雪霜。搜羅悲散落,衰草夢池塘。
記送孤帆去,冥冥百粵天。漓江琴彆鶴,繼嫂氏袁守貞,粵西母家。桂嶺樹啼鵑。歸旗三千裡,幽宮十二年。一編珍手澤,端賴仲容賢。謂兄子硯雲。
閱丁令威事感賦焚寄小雲
辭家幾見海塵生?歸馭秋風鶴羽輕。城郭人民猶戀戀,神仙畢竟是多情。
水中見蟹常修怨,屋上瞻烏莫報恩。漫詫鶴飛今不返,世間恩怨總難論。
緱嶺應賡子晉笙,陽山花落月空明。仙家小劫嗟難避,還箭青城識佐卿。令威宅,在陽山。?
題婁東女士張韻芬寫生小冊
院體丹青豔素縑,茜涇春柳黛痕纖。浣花箋展花雙管,伴月香焚月一奩。
秋冷白蘋魚戲渚,雨寒紅杏燕窺簾。碧城待寫群芳譜,他日端容粉本添。女士為鳳池弟聘室,亦碧城弟子也。
題練川張令嫻夫人玉笙吹月和鬆聲圖
高閣鬆風弄玉笙,暝煙飛翠卷濤聲。紫鸞吟處秋如水,瑤鶴棲時月正明。
珠箔燈光紅淡淡,銀河露氣碧盈盈。琉璃硯匣傳芳詠,綺思應從靜夜生。
贈吳門陳靈簫夫人
鬱嬪仙範今重見,高詠青山靜掩扉。吳苑名家陸卿子,唐宮學士鮑君徽。露華滌筆香生紙,花影橫琴月上衣。佳句應追李秋雁,一行湘水帶霜飛。夫人集中《秋雁》四律最工,與晨蘭夫人名作風格相敵。
讀十國春秋吊前蜀昭儀李舜弦
蜀主王衍昭儀李舜弦,梓州人,容態豔逸,工詩善書,有“鴛鴦瓦上忽然聲”絕句,誤入孟蜀花蕊夫人《宮詞》中。又有《釣魚不得》詩,甚工。及後唐莊宗遣郭崇韜伐蜀,衍勢蹙出降,舉族東遷。舜弦慮見辱,遂自殺。事互見《十國春秋》及《史》、《茅亭客話》。舜弦貞操,迥出前後兩花蕊上,而古今詞人鮮有誄詠,爰為四詩,以表章之。
湘水哀弦響暮霞,杜鵑啼斷錦城花。君王才遜黃奴俊,殉國蛾眉似麗華。
冠彈金蓮羽被涼,衍後宮皆帶金蓮花冠,衣羽人服。雨聲鴦瓦黑痕香。勝他百首宮詞豔,高髻朝天人汴梁。
城北芙蓉並蒂妍,亂紅飛雨慘秦川。衍母徐太後及其姊太妃,並工詩,同衍遇害於秦川驛。貞魂碧玉悲同殉,零落銀鉤更可憐。衍妾劉氏,失其位號,亦有才色。唐將欲納之,不屈,並被害。
錦障繪山事已遙,蜀江垂柳學宮腰。宣作璧隻清歌夜,勸酒春纖憶玉簫。李玉簫,亦衍宮人。衍宴宜華苑,嘗使歌己所製宮同以勸酒。
讀逐鹿記吊陳友諒妃桑氏
元至正二十四年,明兵陷武昌,漢主友諒愛妾桑妃投台下殉節死,一校脫其金鴻戲藻衫去。張吳之亡,宮閨多有奇節,而陳氏罕聞如妃者,亦可傳矣。為詩吊之。
楚帳歌殘霸業休,驚鴻影墮綠珠樓。英雄成敗千秋恨,家國滄桑一種愁。脂粉澄湖魚上月,苕華香塚鳥啼秋。脂粉湖在楚中,以此湖餌利供友諒侍姬脂粉之費,故名。友諒愛姬苕華夫人,善月琴,早卒,墓在石耳峰側。見《雲蕉館記談》。貞魂長傍桃花廟,肯逐雲容出地遊?謂鄭婉娥。
自題張吳紀事詩後
濟師奇計惜無成,江漢頻年逐鹿爭。略地攻城遺愛少,可知項羽愧田橫。論者以友諒方項羽,士誠比田橫,良然。
舊館樓船劫火紅,英雄失計戀江東。若教航海追徐福,拜表何須學竇融。或以士誠不能如竇融、錢俶歸命真主為恨,然明祖猜忌,非光武、宋祖之比,雖降亦終不免。觀陳理明升竄投平壤可知。惟於姑蘇未被圍之前,能從潘元紹航海之策,當不失夜郎、扶餘亊業,而苦戀危邦不能自決,亦天數也。
一代鐵崖詩史在,論人成敗亦堪悲。準知玳瑁雙斑管,曾寫昆山楚國碑?楊鐵崖曾赴士誠之招,且為士德撰《楚國公碑文》,士誠贈以玳瑁筆,有詩謝之,並有《上張太尉詩》。及吳既亡,乃肆口貶斥,隱其節義之事,似詠其諛暴之臣,亦太過矣。豈借此結明祖之知,以求自全耶?
賓賢上客紅蓮盛,天界詞臣碧血涼。無怪姑蘇明月夜,遺民揮淚說張王。
自然好學齋詩鈔卷六終